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二 |
|
蓬萊魔女道:「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你姐姐做的壞事與你何干?我只是不明白,你們兩姐妹都很好,何以你大姐卻與你們完全兩樣?」 赫連清霞道:「柳姐姐,你救了我和宜哥的性命,我們不能將你當作外人,我把我的身世對你說了吧。我給你先一個故事。 「大約四五十年之前,金國有一個武林奇人,他父親是金人,母親是宋人,妻子是遼人。那時,宋金遼三分天下,互相攻戰,他甚是傷心、遂不問世事,遁跡山林,先後收了三個徒弟。一個是金人,一個是遼人,一個是宋人,一視同仁,不分彼此,按三個弟子性之所近,各個授以平生絕技……」 這個故事,蓬萊魔女曾聽武林天驕說過一遍,但卻不知這故事與赫連這一家又有何關係,當下說道:「那位奇人的金國弟子,是武林天驕的師父;宋國弟子則是我師嫂的父親桑見田。」 赫連清霞道:「哦,原來這故事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蓬萊魔女道:「不,並未完全知道。那遼國的弟子,我卻不知是誰。」赫連清霞道:「是我的父親。」蓬萊魔女頗感意外,說道:「哦,原來你和武林天驕,和我的師嫂,都是同一根源的師兄妹了。這可真不是外人了。」 赫連清霞點了點頭,說道:「我爹爹是遼國的羽林軍統領,金國滅遼那年,我大姐七歲,二姐五歲,我才三歲。我爹爹誓死報國,事先遣散妻女,獨自留在京都守衛。金兵大舉入侵,破了我國京城,我爹爹雖具絕世神功,畢竟寡不敵眾,可憐他浴血苦戰一日一夜,殺了金國數百武士,終於筋疲力竭,死在敵人亂箭之下。 「我母親帶我們三姐妹回鄉,兵荒馬亂,不幸大姐又在途中失散。我和二姐跟著母親,躲到深山,她母兼父職,白天教我們練武,晚上教我們讀書,還教我們一不可忘了國仇,二不可忘記了要找回大姐。可憐她憂患餘生,未曾得雪國恥,未曾得見大姐,就在今年春頭過世了。 「我們兩姐妹喪了母親,正擬下山訪尋大姐,可巧就有一個知道大姐消息的人來了。」 蓬萊魔女道:「這人可是、可是笑傲乾坤?」赫連清霞道:「不,是武林天驕。他是從宜哥那兒得知我家所在的。」 耶律元宜道:「我和霞妹兩家是世交。他爹爹是羽林軍統領,我爹爹是副統領。金兵攻破我國京城之日,赫連世怕對我爹爹說道:「國破家亡,主辱臣死。要有人死節,也要有人復國。死節易,復國難,我是統領,理當效忠皇上,為國捐軀,就讓我選擇這條較容易的路吧。你比我堅毅,忍辱復國的艱難任務,就只有請你勉力為之了。」我爹爹在他勸說之下,假意投降了敵人,保全了羽林軍的一部份力量。可惜在我爹爹在生之日,始終沒有機會復國。我爹爹死後,我繼承了他的遣志,也繼承了他的爵位,做了金國的世襲龍騎都尉,開封府兵馬總管。 「霞妹這一家人藏匿的地址,只有我和爹爹知道,我每年總要到山上幾次,探望她們,告訴他們外間的消息。我爹爹是三年之前過世的,我做了掌握兵權的將軍,就不能擅自離開職守了。武林天驕的堂兄檀道隆是金國兵馬大元師,正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做了將軍之後,不久,也和他相識了。漸漸,我們彼此知道了對方心事,我要復興遼國,他則要挽救金國,免得金國在暴君的窮兵黷式之下,自趨滅亡。抱負雖不相同,但要推翻完顏亮的目的則一。 「我和檀公子做了好朋友,他有一天與我談起他的師門來歷,說是要去遍訪他的同門,卻不知遼國這一支人的下落。我見過霞妹的武功,不過她的武功是母親傳授的,她對自己的師承來歷,也不清楚,只知是爹爹小時得自一個異人的傳授,那異人收有宋、金、遼三個弟子。我聽了檀公子的話,兩相符合,就把我記得的霞妹武功家數,練了幾招給他看。檀公子一看,就說定是他的師妹霞妹無疑。因此,我也就把霞妹這家的藏匿所在告訴他了。」 赫連清霞接著說道:「那日,他來到我家,最先見到我的二姐,一見就嚇了一跳,嚷道:『你、你不是玉面妖狐?』二姐一聽,登時起了疑心,盤問他誰是玉面妖狐,兩人動起手來,檀公子才知不是。我二姐和大姐長得一模一樣,比我更為相似,柳女俠,這是你早已知道的了。 「檀公子解釋了這個誤會,我們才知道大姐的消息,知道了她已變成了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且又認賊作父,當然極是痛心。於是二姐留下我看家,她就跟了檀公子下山,找尋大姐。」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她的二姐乃是冒充玉面妖狐,意圖套取我師兄和她姐姐之間的秘密的。怪不得在兩人對話的時候,許多環節都湊合不上,教我師兄起了疑心。」耶律元宜道:「聽說檀公子也到了江南,柳女俠,你可知道他的行踪麼?」 蓬萊魔女道:「前幾天晚上,我在千柳莊還見過他,他卻沒有見著我,那晚他正是和赫連姑娘的二姐來找柳莊主的晦氣的。」耶律元宜道:「找什麼晦氣?」蓬萊魔女道:「我也聽得不大明白,只知他是受人之託,要向千柳莊的柳莊主討還一本武功秘笈,你們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耶律元宜詫道:「檀公子與我無話不談,這事他卻從未對我說過。柳女俠,那晚你也在千柳莊嗎,為何未曾與他們見面?」蓬萊魔女不願說出她和柳元甲的關係,便含糊答道:「不錯,那晚我正巧路過千柳莊,遠遠看見他們和千柳莊的人打鬥,我要過去幫忙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赫連清霞道:「可惜,可惜,原來二姐也到了千柳莊,要是她早來個兩三天,我們就可以遇上了。」 蓬萊魔女道:「我還想冒昧再問你一樁事情,你和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是怎麼結識的?你二姐不是留你看家的麼,你怎麼又與華大俠同到江南來了?」 赫連清霞道:「說起來我認識笑傲乾坤還遠在認識武林天驕之前。這事須得從一個老和尚說起。」蓬萊魔女道:「什麼老和尚?」赫連清霞道:「在我們隱居的那座山上,有座古廟,是以前山裏獵人供奉的藥王廟,連年戰禍,壯丁抽調一空,山裏獵人也不能免役,這座古廟年久失修,也根本沒有什麼香火了。但廟裏卻有個老和尚。這老和尚可有點古怪。」蓬萊魔女道:「有些什麼古怪?」 赫連清霞道:「他從來不出廟門,長年在雲房裏打坐,有一個小沙彌服侍他,我小時候最頑皮,也常到廟裏玩耍,只知有這麼一個老和尚,但他總躲在雲房裏面,我也沒見過他。聽小沙彌說他是個殘廢人,已經半身不遂,不能行動了。後來過了幾年,他的病忽然漸漸好了,有時我在廟裏也能見著他了,但他從不張口說話,偶爾開口,也只是唸經,神情十分肅穆,我可不敢惹他。他雖然能夠走動,面上還帶著病容,加上那肅穆的神情,令人看了有點害怕。 「又過了幾年,大約在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忽然有外面的人常來看他了,這人是個相貌俊雅的書生,一來就陪那老和尚下棋。這書生也極是古怪!」 蓬萊魔女心知她說的這人定是華谷涵無疑,心道:「華谷涵有狂俠之稱,在一個小姑娘眼中看來,當然是行為怪誕的了。但這老和尚卻是什麼人呢?華谷涵經常去拜訪他,自必也是大不尋常的人物了。」 赫連清霞道:「這書生的古怪,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那麼大一個人,就似小孩子一般。」這說話蓬萊魔女聽來,倒是覺得又新鮮,又古怪,禁不住問道:「怎麼似小孩子一般?」 赫連清霞道:「他和那老和尚下棋,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又飲酒狂歌,似哭似笑,哭笑不分,有一次我在旁邊觀棋,他們也不理我,那書生有一隻角被老和尚的白子侵入,他忽地推棋而起,長嘆一聲:『偏安之局,終不可保!』竟然就大哭了一場,我從來沒有見人哭得這樣傷心的。我就上去替他下了兩子,對他說道:『這局棋還可以挽救,你怎麼就認輸了?你看我這兩顆黑子一下,這隻角不是也可以保全了嗎?書生大哥,你不用傷心啦。』那書生看了一看,收了眼淚,忽地又大笑起來,說道:『不錯,不錯。我可沒有想到可以用圍魏救趙之策,你來打我,我也可以跑去打你,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這確實是個高明的戰略。小姑娘,你的棋下得不錯呀。』那老和尚每次和那書生下棋,任那書生哭哭笑笑,他總是不出聲的,這次卻開口了,說道:『老僧老矣,這局棋是應該由你們年少的一輩繼續下了。』他舉袖一拂,把全盤棋子盡都搞亂,那書生棋興未已,就拉我陪他下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