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這笑聲是得意的自豪,也是憤慨的發洩。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忽道:「爹爹,你有錢有勢,官府中人固然是來巴結你,但老百姓對你確實怨聲載道呢!」柳元甲笑聲一收,眉頭略皺,問道:「你路上聽到了什麼?」蓬萊魔女道:「他們說你的手下幾百家丁個個如狼似虎,欺壓小民!」柳元甲道:「哦!有這等事?也許是我一時失查,馭下不嚴!有那麼幾個奴才,借我的名頭招搖,仗勢凌人,也說不定。以後我嚴加整肅,也就是了。你還聽到什麼?」

  蓬萊魔女道:「這周圍百里之內的田地、當舖都是你的,你的總管說一句話就是聖旨一般。」柳元甲道:「這又怎麼了?」蓬萊魔女道:「你收取貴租,盤剝重利,小百姓是苦不堪言。這些事情,爹爹難道也不知道,聽從手下胡為,向來不管的麼?」

  柳元甲甚是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瑤兒,你要知道,我是做了十幾年強盜頭子的,我的手下弟兄不少,金盆洗手之後,靠我食飲的少說也有千人。我雖然也頗積有貨財,但我既嚴禁他們再去搶劫,長此下去,也不難坐吃山空。我薄置田產,經營典當,那也無非是為維持生計,出於無奈的啊!」蓬萊魔女道:「爹爹要顧手下兄弟,也得要顧小民生計,否則豈不是有背俠義之道,反而變成惡霸了?」

  柳元甲更是尷尬,只好用笑聲掩飾窘態,哈哈笑道:「爹爹縱是不材,也不至於做個惡霸。但既有此等弊端,我也須當加以改善。田產典押都是有人專職經管的,明日我親去查賬,若有不當之處,自當改訂則例,務求當贖公平,田租合理,那也就是了。哈哈,怪不得你今晚闖進千柳莊來,敢情是聽了這些怨言,要為民除害來了?你爹爹還不至於像你想像那樣的兇橫霸道呢。」

  蓬萊魔女道:「爹爹力抗金虜,金宮盜寶,殺敵鋤奸,不愧是個英雄豪傑,女兒佩服得緊。只求爹爹在大節無虧之外,也能顧全小節,那就是個完人了。」柳元甲這才鬆了口氣,笑道:「我漸入老境,精神不濟,行事乖謬之處,想來也是難免的。你來得正好,有見得到的地方,可以隨時提醒我。」

  蓬萊魔女道:「爹爹,請恕女兒冒昧,要問爹爹一樁事情,這可是與大節有關的了。」柳元甲皺眉道:「哦,是與大節有關的?你又聽到了什麼了?」蓬萊魔女道:「這不是聽來的,是女兒昨晚親眼見到的。爹爹,你為什麼款待那個金國國師金超岳做你的首席貴賓?」

  柳元甲道:「他當真是金國的國師麼?笑傲乾坤華谷涵與我作對,焉知道不是他的謊言?」蓬萊魔女道:「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這祈連老怪確實是金國國師。」

  柳元甲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道:「我還曾和他交過手來。他殺了山東義軍首領褚大海,又要殺中原四霸天中素有俠名的西岐鳳,被我撞上,我對他的身份來歷,已是查得清清楚楚。」當下將那日撞見金超岳的情形,約略說了一些,但卻瞞過了武林天驕以簫聲助她之事。蓬萊魔女之所以瞞住此事,倒不是為了面子,而是為了武林天驕也是金人,而且還是金國的貴族。說將出來,免不了要大費唇舌,解釋一番。她正急於要盤問父親與金超岳的關係,自是暫時不要涉及武林天驕為宜。

  柳元甲倒有點懷疑,道:「你能是那祈連老怪的對手嗎?」蓬萊魔女淡淡說道:「這老怪的陰陽二氣雖然厲害,也未見得就勝得過女兒。那時他是在大戰東海龍與西岐鳳之後。」她所說的也是實情,以她的本領確是勉強可以和金超岳打成平手。柳元甲一想,金超岳在大戰東海龍、西岐鳳之後,給蓬萊魔女打敗也有可能,同時他心裏也有一些顧忌,便不再盤問下去了。其實蓬萊魔女之所以知道金超岳的身份來歷,都是武林天驕告訴她的。倘若柳元甲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問她何以得知,蓬萊魔女就要難以回答了。

  柳元甲吟沉說道:「這麼說來,笑傲乾坤之言是真、金超岳果然是國師的身份了。」蓬萊魔女道:「當然是真,怎會有假!」

  柳元甲道:「以金超岳過去在金國的地位與所具的本領,他不出山則已,一出山自必要給金主重用,不是國師,也是高官,這一層我其實也是早已想到的了。」說到此處,已是不由他不轉了口風。

  蓬萊魔女道:「爹爹既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的金國武師,何以還以首席貴賓之禮款待?」柳元甲忽地又哈哈笑道:「瑤兒,聽說你已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也應該有點識見了。一個人行事,豈能只是有勇無謀?」

  蓬萊魔女道:「哦,莫非爹爹在這件事也是另有用心?」柳元甲哈哈笑道:「不錯,我正是因為他不是金國的普通人物,才特別款待他的。你想,以他這樣的人物,潛入江南,當然定有圖謀!我要殺他容易,們殺了他卻從何探聽他的秘密?故而我必須先以禮相待,待探聽到了他的秘密之後,那時殺他不遲。不料給笑傲乾坤來了這麼一鬧,卻使我的打算全都落空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這老賊已經不在千柳莊了麼?」柳元甲道:「你想,他若果真是金國國師身份,被人揭露之後,還敢再在此地停留麼?當然早已跑了!」蓬萊魔女大是失望,連聲說道:「可惜,可惜!」

  柳元甲道:「現在該說到你的事了,你此來江南,又是為何?」蓬萊魔女略一遲疑,說道:「我師父自從將我收養之後,即到處托人查訪,想知道爹爹是誰,住在何方,因何緣故,拋棄骨肉。我懂了人事之後,也在明查暗訪,渴欲知道自己的生身之謎。長江以北,打聽不出,是以來到江南。」柳元甲道:「哦,原來你是來找尋我的,這些年來,我也找得你好苦!」兩父女又不禁相對默然。

  蓬萊魔女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想:「爹爹,不是我有心瞞你,實在是我也給你們弄得糊塗了。不知你們何故互相仇恨?更不知他為了何故,叫我不可相信你的說話?」要知蓬萊魔女此來江南,原是要找尋華谷涵的,由於華谷涵送她那隻金盒,她也一直以為在這世上只有華谷涵一人知道她的生身秘密,是以要向華谷涵探問。那知尚未有機會與華谷涵交談,她已是父女重逢了。柳元甲說得鐵證如山,不由她不相信柳元甲是她父親,因而對華谷涵那一句話也就不由得疑心大起。她一想到父親與華谷涵既是互相仇視,因而也就不想再提她本來是要找華谷涵探詢身世之事了。

  柳元甲道:「除了要找我之外,也還有別的事吧?」蓬萊魔女又是略一遲疑,心想:「爹爹是抗金義士,說也無妨,何況早已有華谷涵與辛棄疾先後來到江南報訊,金兵即將南侵之事,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當下便依實說了出來,告訴柳元甲她是想到臨安去見辛棄疾,與辛棄疾商量,如何與南宋的官軍配合,阻撓金國南侵。

  柳元甲大喜道:「瑤兒,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兒!這也真是武林佳話,咱們父女都是綠林盟主,又正是志同道合之人!」蓬萊魔女道:「那麼金虜若是南侵,爹爹你也要率江南豪傑,起而抗敵了?」柳元甲哈哈笑道:「這個當然。我雖然金盆洗手,也不能坐視胡馬渡江,若到其時,說不得我也只好自毀閉門封刀之誓了。」

  柳元甲歇了一歇,又道:「北五省的綠林是否都聽你的號令?」蓬萊魔女道:「十之七八,女兒可以指揮得動。」柳元甲道:「你離開山寨之後,誰人代你之位?」蓬萊魔女道:「是一個心腹侍女,她為人精明幹練,可以放得下心。」

  柳元甲搖頭道:「阻止金人南侵,這是一件何等重要的大事,你讓一個侍女替你代行盟主職權,這如何教人放心得下?你離開之前,可曾有了周密的安排麼?讓爹爹與你參酌參酌。」蓬萊魔女心道:「爹爹你也忒輕視我了,我豈能沒有妥善的安排?」正要說出,不知怎的,陡然間想起了華谷涵來,華谷涵的影子出現在她的面前、似乎是在向她說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叮囑,輕信這老賊之言?」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暗自尋思:「華谷涵也許是胡亂猜疑,有所誤會,但我總還是以小心為妙。這些秘密的安排,也沒必要讓我爹爹知道。」於是改口說道:「風雲變化,難以預測,事先實是難作安排。我那侍女,精明幹練,我已由她便宜行事,隨機應變。」

  柳元甲搖了搖頭,說道:「唉,你真是少不更事。你那侍女縱然怎樣精明幹練,也不過是個侍女,能有多大見識?她的武功威望更談不上,又如何能夠服眾?這必須想個補救的法子才好。」

  蓬萊魔女只得問道:「爹爹有何高見?」柳元甲道:「和金兵作戰,非同小可,不能全靠血氣之勇,也不能憑藉烏合之眾,必須有老成持重,善於用兵的人材。」蓬萊魔女說道:「這樣的人材,一時難找。只好讓他們一面打仗,在打仗中慢慢學會用兵吧。」

  柳元甲笑道:「這就更是小孩子的說話了,金虜以傾國之兵南侵,還等得你慢慢學嗎?我倒有個補救法子,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蓬萊魔女喜道:「爹爹既有妙策,何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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