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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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魔女是武學大行家,當然看得出其中妙處,饒是她藝高膽大,心中也不禁駭然,想道:「怪不得祁連老怪對柳元甲那等推崇,原來他果然是具有絕世神功!這百步傳杯的功夫,我也可以做得到,但卻不能在飛出百步之後,還有如此力道,足以令像南山虎這樣的人物,也輸了一招!南山虎的神拳傷樹,也算得是上乘內功了,不過若是與東海龍、西岐鳳二人相比,那還是要稍差一些,珊瑚妹子練了我的柔雲劍法和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大約還可以勉強和他周旋。」 南宮造雖是輸了一招,但旁人十九看不出來,也都給他喝采。南宮造自己卻感到又是羞慚,又是驚懼,連忙下場,去向柳元甲敬酒。在柳元甲面前,他再也不敢賣弄功夫,當真是心服口服了。 文逸凡道:「王寨主,輪到你了。」王宇庭走到場心,笑道:「柳莊主,這滿園子的絹花,好看極了,我想請你賞賜幾朵,回去給小女兒們玩玩。」 原來在園中的幾百株柳樹上,都有絹花作為裝飾,用上好的綾綢,紮成各種各式的花朵,神態極妍,教人驟眼一看,分辨不出是真花還是假花。每棵柳樹上又懸有一盞紗燈,燈光花影,烘托出說不盡的富貴豪華氣象。 柳元甲笑道:「王大哥,你看有那朵合意的,你就摘下吧。」 眾人見王宇庭不練功夫,卻討絹花,都覺得有點奇怪。 王宇庭道:「請幾位朋友隨我看花,幫忙選擇。」眾人都想見識王宇庭的奇技,猜想他必是借摘花為名練一種功夫,於是一擁而上,隨在他的身後。王宇庭一路看一路品評,和眾人選了十八朵絹花,這十八朵絹花分綴在十八棵樹上,東南西北,四方都有,王宇庭請隨行的朋友在十八朵絹花上一一作了記號,他卻並不即時摘下,選了十八朵絹花之後,便拍拍手笑道:「夠了,夠了,若再貪得無厭,那就殺風景了。」他謝過了幫忙他挑選絹花的朋友,便獨自回到場中。 有人問道:「王寨主,你練的是什麼功夫?」王宇庭笑道:「我不會什麼功夫,只能給各位湊個熱鬧,剛才各位幫我選了十八朵絹花,多謝各位盛情,我就摘下這十八朵絹花,帶回家吧。」 眾人都是一怔,心想:「摘花這是什麼功夫?他要摘花,剛才又何以不摘?」只聽得王宇庭接著說道:「我要同時把這十八朵絹花摘下,倘若漏了一朵,自願罰酒三杯!」此言一出,場內群豪,這才聳然動容,心中俱是想道:「原來他是要如此摘花,但這十八棵柳樹分在四方,他難道能同時長出十八條手臂,將這十八朵絹花一同摘下?」 眾人正自思疑不定,以見王宇庭仍然站在場心,忽地向周圍作了個羅圈揖,登時金芒耀目,四面八方,嗤嗤聲響。眾人連忙藏頭縮頸,防給暗器誤傷。片刻之後,王宇庭哈哈笑道:「這十八朵絹花已經摘下來了,請各位看看,可是剛才做了記號的那十八朵絹花?」 園中到處是人,這十八朵絹花從十八棵樹上落下,早已有人把每一朵花拾了起來,湊齊一數,不多不少,剛好是一十八朵!每一朵花上,都有剛才所做的記號。 柳家家丁將十八朵絹花放在金盆之內,送進場來給王宇庭,登時又是采聲如雷,人人叫好!原來這些絹花都是用細如香雞腳的鐵線繫在枝頭的,王宇庭向四方撒出了一把梅花針,每一支梅花針都恰好穿過了一條鐵線,將一朵絹花打落,梅花針還釘在鐵線上,絹花本身絲毫沒有傷損。他同時用十八支梅花針,打落分散四方,綴在十八棵柳樹上的絹花,已是難到極點,而每一支梅花針的力道又用得如此恰到好處,剛剛穿過鐵線卻未掉落,這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眾人那曾見過如此神奇的暗器功夫,紛紛讚道:「王寨主的金針刺穴,當真是妙絕人寰!」「看了王寨主的暗器功夫,什麼『百步穿楊』,那已是不值一哂了。」蓬萊魔女也自暗暗佩服,心道:「原來江南的武林之中,也有這許多奇材異能之士,並不輸於北方高手呢。我今晚可得特別小心了。」 王宇庭笑道:「好的還在後頭呢,諸位留點氣力喝采。」眾人更是興奮,叫道:「是啊,現在該看文先生的了。」文逸凡在江南的名氣比王宇庭更大,人人都知道他是個遊戲風塵的奇士,武功極是深湛,但究竟深湛到什麼程度,卻沒人說得出來,說來說去,也只能說是「深不可測」而已。如今輪到了他上場,未曾「亮相」,已是掌聲四起,議論紛紛,「前面三場,一個勝似一個。且看這位鐵筆書生,又有何等神奇本領,蓋得過前面三人?」「難得有機會看他表演武功,『深不可測』也總可以測到一點兒了。」 文逸凡苦著臉走出場來,說道:「我給你們硬推出場,這可真是醜媳婦不得不見翁姑了。他們幾位都有驚人的武功,我卻連三腳貓的功夫都沒一套,叫我練什麼呢?」有人說道:「文先生不必客氣,當然是練你的看家本領啦。」文逸凡笑道:「我的看家本領麼?待我想想,我有什麼看家本領?我唯讀過幾天私塾,寫文章寫不滿三百個字。嗯,有了,有了,今天是柳莊主的六十華誕,我勉強湊合一副壽聯,給壽翁祝壽吧。」剛才北區賓客推他出來的時候,他早就說過只能寫副對聯,當時大家都以為他是說笑,不料他如今當真要寫對聯。 柳元甲道:「老朽賤辰,若得文先生贈聯,那更是增光不少,便請文先生大筆一揮吧。」文逸凡道:「我隨身沒有攜帶紙筆,請柳翁借我一管狼毫。」柳元甲有點懷疑,問道:「文先生,你要什麼筆?」文逸凡道:「當然是寫字用的毛筆啊!我只會寫字,不懂刻印,不用毛筆,難道還用鐵筆麼?」眾人最初也似柳元甲一樣心思,以為他號稱「鐵筆書生」,想必是要用判官筆來表演他的看家本領,那知他一本正經地索取毛筆,看班當真是要書寫對聯。 柳元甲命家人取來了許多毛筆,文逸凡選了一支大號的狼毫,說道:「對聯該寫大字,寫大字也容易藏拙。我就用這支特大的狼毫吧。」那家丁遲遲疑疑地說道:「文先生上台上寫吧,那兒有桌子,我給你鋪紙磨墨。」文逸凡道:「不必,我寫字要寫擘窠大字,你這張紙不夠長,我也不必用墨。」眾人都有點奇怪,那見過寫字不用紙也不用墨的。 柳元甲道:「貴福,你不懂就不要打擾文先生,文先生歡喜在那裏寫就在那裏寫吧。」那家丁垂手說道:「是,請文先生自便。」 文逸凡提起狼毫,說道:「我這副對聯想寫在假山石壁上,柳莊主,你可討厭我汙損了你的名園勝景麼?」 柳元甲道:「得文先生墨寶留存,足為此園生色,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文逸凡自言自語道:「且待我找一塊平整的石壁。」走出了練武場,搖搖擺擺,東張西望,最後筆直地向蓬萊魔女躲藏的那座假山走去。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是了,他剛才已經發現了我,卻不聲張,原來是等到這個當兒,眾人要他表演武功的時候,他才來當眾逞能,找我的晦氣。好,你來意不善,我也不是好吃的果兒,且看你把我怎樣?」手中緊緊捏著拂塵,只待文逸凡一有惡意的舉動,她就要先發制人。 文逸凡在假山前面停下腳步,負手昂頭,意態閒適,有人說道:「文先生,這塊石碑你不是早已看過半天的了,還看得不夠嗎?」有一個識得這塊古碑的人說道:「這是顏魯公的真跡,文先生,你是有意和顏魯公比比書法吧?可惜石壁上空地無多,恐怕不夠你寫一副對聯了。」原來千柳莊的莊主柳元甲頗喜附庸風雅,他造了這座園子,搜集了許多石碑,點綴園林,顏真卿(魯公)是唐代的書法大家,他也用重金購了他的一塊碑刻,就嵌在這座假山的石壁上。 文逸凡笑道:「這個我還有自知之明,豈敢不自量力?要與顏魯公比書法就等於要與柳莊主比武功一般,誰能如此狂妄?我是在揣摩顏魯公的鉤勒之法,想模倣他的書法而已。君不聞乎,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我的字寫得不好,更要取法乎上了。」他酸溜溜地說了一段話,聽來似是對柳元甲推崇備至(將他的武功比作顏魯公的書法),但又隱隱似含有譏刺之意,柳元甲心裏暗暗嘀咕,強笑說道:「文先生,你別挖苦我了。大夥兒等著看你的書法呢,你可以動筆了吧?」 文逸凡道:「再看一會,就來,就來!」就在這時,蓬萊魔女忽聽得耳邊有個聲音說道:「山石後這位姑娘聽著,我佩服你的大膽,但卻怕你白白送了一條性命,等下柳元甲就要出場,若給他發現了你,你就插翅難逃了。待會兒你趁他們都在注意我的時候,你悄悄溜走了吧!」文逸凡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除了蓬萊魔女之外,無人聽見。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文逸凡是對她一片好意。心道:「這麼看來,我今晚可以減少一個勁敵了。」她暗暗感激文逸凡的好意,但卻決意要看到終場。 文逸凡回過頭來,說道:「臨渴掘井,已來不及。好吧,我這醜媳婦只好見翁姑了。對面這塊石壁倒還平整,我就在上面寫副壽聯,博柳莊主和諸位哈哈一笑。」對面這座假山雖然不高,也有七八丈高,眾人都道:「且看他在石壁上如何題字?莫不成要擔一張長梯來?」議論聲中,只見文逸凡跳上一棵柳樹,這棵柳樹正好對著石壁。 文逸凡輕輕巧巧地落在一條橫伸出來的柳枝之上,這條柳枝不過手指般粗細,文逸凡竟然盤膝坐了下來,柳枝只是輕輕地抖動了一下,隨即靜止,好像附在柳枝上的不是一個人而僅是一隻蜻蜓似的!文逸凡雖然不是個大塊頭,但整個身體的重量,沒有一百斤,也有八九十斤。他若是單足站立,還不足為奇,現在卻是坐在枝上,全副身體的重量都由一條柔枝承擔,柳枝仍是保持著平直的橫伸姿態,絲毫沒有彎曲,這等奇妙的輕功,眾人幾曾見過,先就喝起采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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