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這時蓬萊魔女那隻船已是火光融融,火舌從四邊捲來,蓬萊魔女提起艙中所貯的食水,一桶一桶地朝火頭澆去,在她站立的數尺方圓之內,積水數寸,一時尚未著火,但火勢正旺,相形之下,無殊杯水車薪,濟得甚事,不消多久,艙中所貯的食水都已用完,火勢仍在蔓延不已,船艙甲板亦已燒裂,江水也灌了進來,在水火夾攻之下,這隻大船漸漸傾側下沉。蓬萊魔女嘆了口氣,已是無能為力,心道:「我得見官軍打了一場勝仗,死也值得了。」

  正在這性命俄頃之際,煙霧彌漫中,忽見一隻牛皮筏子,疾如奔馬,逐浪而來,筏子上只有耿照一人,大聲叫道:「柳女俠,接著!」「呼」的一聲,一條數丈長的鐵鏈拋出,蓬萊魔女疾忙抓著鐵鏈,就似盪鞦韆似的,倏地從火焰之中騰起,耿照將鐵鏈一收,蓬萊魔女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已是輕輕巧巧地落在耿照的船上。原來耿照認出了是蓬萊魔女,在帥船上放下這隻筏子,急忙趕來的。這條鐵索是帥船上繫錨的鐵鏈,三丈多長,數十斤重,幸虧耿照近來功力大增,這才使得它動。

  蓬萊魔女死裏逃生,驚喜交集,道:「幸虧碰上了你,辛將軍呢?」耿照道:「辛大哥正在臨安等候皇上召見。義軍奉命駐紮江陰。這裏采石磯駐紮的是虞允文將軍的部隊。」蓬萊魔女道:「你怎麼不與義軍一起,卻到了虞允文軍中?」耿照道:「我是奉命帶了一隊人來跟虞將軍學習水戰的。義軍從前只會在陸地上打仗,若不加緊熟習水戰將來怎能在長江攔擊敵人?」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不錯,我今日吃此大虧,都是不識水性之故,今後我也可得好好地學學了。」

  耿照道:「柳女俠,你是怎地碰上了敵人的?你這條船似乎不是金國水師的船隻?」蓬萊魔女道:「我是先誤上了賊船,後來又受到金虜的包圍。」當下將經過說了一遍,耿照詫道:「這麼說來,你是碰上了長江著名的水賊鬧海蛟樊通了。你怎麼和他結上了樑子了?」

  蓬萊魔女道:「我也是莫名其妙。這樊通是什麼人,和金虜有勾結的嗎?」耿照道:「這倒不是。他們是長江最大的一股水寇,正舵主是鬧海蛟樊通,副舵主是翻江虎李寶。他們這一股專在江面上劫掠客商的船隻,平日若是碰上了金、宋兩國的水師,水師勢力比他大時,他們就聞風而逃,若是只碰到水師的零星船隻,他們就不管是敵國或是本國,都要擄船搶人的。不過,近來長江風聲驟緊,人人都知道金國即將傾國南侵,江上的客商船隻差不多都已經絕跡,這樊通找不到生活,和金人勾結,那也是說不定的。」

  蓬萊魔女暗暗納罕,心道:「難道這些水寇把我當作尋常的客商行劫?但他們卻又分明知道我身份來歷的呀。我與這樊通無冤無仇,他卻要把我置於死地,這可真是奇怪了。」

  蓬萊魔女道:「什麼鬧海蛟、翻江虎暫且不必理他,那玉面狐妖也在敵船之上,你可見到了麼?」耿照面上一紅,說道:「見到了。」蓬萊魔女道:「那還不趕快去追?」耿照道:「虞將軍已率水師追擊了。我和你先上帥船見虞將軍吧。」牛皮筏子輕便迅速,趁著順風,不一會就追上了虞允文的大船,船上放下繩梯,將他們扯上去。

  虞允文甚是歡喜,說道:「柳女俠,久仰大名,今日幸會。日前幼安(辛棄疾)兄路過,曾與小可相會,盛讚女俠忠肝俠骨,本領高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虞允文謙和有禮,毫沒將軍架子,蓬萊魔女也暗暗心折,說道:「朝廷有虞將軍在,何愁胡馬渡江?」

  虞允文哈哈笑道:「我聞金主亮曾出大言,說他有百萬精兵,投鞭足以斷流,天塹何難飛渡?我倒要看他如何飛渡,我只有一萬數千烏合之眾,他若渡江,我倒要碰一碰他那百萬大兵。」

  蓬萊魔女道:「虞將軍無乃過謙,你手下士卒,無不以一當百,怎說是烏合之眾?」耿照笑道:「虞將軍此言倒並不假,這一萬數千之眾,的確是七拼八湊集成一軍的。說起這支軍隊湊合的經過,還當真是令人又好笑、又痛心呢!」

  蓬萊魔女道:「怎麼?」耿照道:「自從金國即將南侵的風聲傳出,原來的江防軍各地將領,十之七八,棄軍而逃,好在士兵倒是同仇敵愾,大都集結不散,要求抗金。虞將軍將他們收編,又招集了好些義民,這才湊成這支軍隊的。朝廷還諸多掣肘,虞將軍的處境,也實是艱難呢。」虞允文正容說道:「忠君報國,死而後已。耿兄不可妄論朝政,只求盡其在我!」

  原來虞允文是個進士出身,在南宋朝廷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禮部郎官),這次金人南侵的消息傳來,許多畏敵如虎的大臣,都主張「浮海」逃避,但也幸有一些堅決主張抗敵的忠臣,力陳不可逃避,其中就有虞允文所上的一疏(奏摺),詳舉金兵必敗的理由(金主暴虐,民心不附,勞師遠征,師出無名,驕兵必敗,長江水戰,以其所短,攻我所長,等等……)南宋高宗皇帝趙構雖然也有與敵妥協之心,但因金人渡江,這是威脅到他生死存亡的問題,因而方在抗敵一派的催動之下,勉強起而備戰。派大將劉錡為江淮制置使,並調虞允文作隨軍參贊。

  虞允文本無實職,手下亦無軍隊,這次他編散兵游勇,招集義軍,訓練成一支精銳的水師,事先還是未曾請准過朝廷的。朝中權貴,不滿他自作主張,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他爭權奪利,故而對他諸多掣肘,這也不必細表了。

  蓬萊魔女心頭沉重,暗自尋思:「朝廷到了這樣緊急的關頭,還不思振作,反而對盡忠報國的前敵將領諸多掣肘,當真是可嘆可恨!好在小朝廷雖然腐敗,百姓們卻都是好樣的。保家衛國,也只有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了。」

  耿照道:「柳女俠今日遇上的就是那鬧海蛟樊通。」虞允文道:「哦,是他嗎?這麼說,是他投降了金虜了?」蓬萊魔女道:「這廝已被金虜俘去,投不投降,尚未可知。」虞允文道:「這股水寇,我早想招撫,若被敵方捷足先登,這倒是一個心腹之患。」

  說話之間,忽聽得前頭金鼓齊鳴,殺聲震耳,耿照大喜道:「敢情是已追上了金虜的帥船了?」虞允文親擊進軍鼓,水手們都加了把勁,樓船鼓浪疾駛,不一會便已趕上前隊,只見被宋國水師船隻包圍在江中心的,竟是七八條破船,有的被燒去了船蓬,有的被碰損了船身,桅斷櫓折,看得出是在遇上宋國水師之前,已曾發生過一場戰鬥。但中間一條船還比較完整,船上一面大旗也仍在迎風招展,那是一面黑色大旗,用金線繡出一條長蛟,一頭猛虎。耿照叫道:「這正是樊通、李寶這一股盜船!」

  虞允文站到船頭,喝道:「鳴金收兵,不許將他們的船隻毀了。」以宋國水師的力量,此時若要擊沉這七八條破破爛爛的盜船,那是易如反掌,但主帥號令已下,他們只好暫且收兵,停止攻擊。

  虞允文道:「請你們的舵主出來答話。」那盜魁站出船頭,驚疑不定,說道:「我今日已陷入你們包圍之中,你儘管借我頸血,染紅你頭上烏紗,但要我李寶向你屈膝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虞允文道:「李舵主,你別多疑,我今日不是來緝捕你的,我只問你,你們今日傾巢而出!意欲何為?」李寶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元帥你可以不必多管。總之,我們決不是來對付官軍的。」虞允文道:「你們剛才是和金國水師打了一仗嗎?」李寶道:「不錯,難道你以為我們是給金虜助戰的嗎?」蓬萊魔女站出來笑道:「我知道你們的家務事,你是來接應你們的舵主的,我正要向你請教,我柳清瑤與你們江南的黑道英雄,素無仇冤,你們的舵主為何要設下圈套害我?」

  蓬萊魔女平平靜靜的說話,用的卻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不大,但卻震得對方的耳鼓嗡嗡作響,李寶大吃一驚,說道:「原來你就是蓬萊魔女柳清瑤。我們當家的可並沒有說起是對付你。我只知道他是碰上了厲害的對頭,故而前來接應。」說到此處,驀地喝道:「我們當家的是不是給你殺了,我李寶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也情願死在你的劍下。想你大名鼎鼎,也不至於要官軍助陣,來,來,來!你我就來比劃一場吧!你是要我過去還是你自己過來?」

  蓬萊魔女心道:「這廝倒是個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與你無冤無仇,好端端的和你打什麼架?」李寶怔了一怔,喝道:「我們當家的不是給你殺了麼?」蓬萊魔女道:「他是被金人俘去了。」李寶吃了一驚,道:「當真?」蓬萊魔女:「他在被俘之前,我還聽得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麼一句……」李寶忙問:「說的什麼?」蓬萊魔女道:「說什麼韓三娘子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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