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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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人頭,跳上了一棵大樹,藉那繁枝密葉,掩蔽著身體,過了一會,果然看到有一個人從樹林裏走出來了。 來的是個面色焦黃的乾瘦老頭,腳登穴耳麻鞋,身披黃麻大褂,和他的面色配合,一片深黃,就似一段枯萎的樹枝,直挺挺地豎在四面山花之中,色澤顯得非常的不調和,令人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裏厭煩。 這枯瘦老頭步出樹林的時候,發出一聲獰笑,顯得十分得意的樣子,目光緩緩地從一堆堆的人頭上掃過,忽地「咦」了一聲,雙眉倒豎,這時他已發現失去了中間的一顆人頭。 蓬萊魔女心道:「這些人多半是他殺的了。」從樹葉縫中望下去,只見這怪老頭臉色黃裏泛紅,顯得氣怒不堪,兩個太陽穴高高墳起,蓬萊魔女心中一凜,想道:「此人內功深湛,倒不可輕敵了。」正待現出身形,卻見那怪老頭戟指罵道:「哼,居然還給他的黨羽漏網一人,到此搗亂,好呀,你把褚大海的首級拿去,我就要你的首級也不能保全。」飛起一腳,「轟隆」一聲,將那塊大圓石踢得四分五裂,聊洩心頭之恨。 蓬萊魔女本待下去,但聽了那怪老頭的自言自語、卻又不禁起了好奇之念,「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以為是誰的黨羽?好,我且再看一會。」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長嘯,劍器錚鳴,有人朗聲吟道:「寶劍欲出鞘,將斷佞人頭。豈為報小恩,夜半刺私讎。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彈劍悲嘯,宛若龍吟,走出樹林,是個英氣勃勃的中年漢子。蓬萊魔女心道:「壯哉此人,看來他是自知不是這老頭的對手,但卻下定決心,要決一死戰了。」 那怪老頭仰天大笑,說道:「西門先生果是信人,依時來了。請你先會會你的朋友,老朽不敢慢客,把他們先請來了。」那漢子虎目蘊淚,在每一堆人頭之前作了一個長揖,悲聲說道:「列位大哥,西門業拜謝你們高義,請稍待須臾,西門業拼了這顆頭顱,倘若報不了仇,就來陪你們了。」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是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岐鳳。蓬萊魔女想起當日在濟南道上,東海龍曾和她提及此事,說是西岐鳳已約好日期,與一個極厲害的對頭決戰,想不到日期就是今天,地點就是此處,恰恰給她碰上了。 那怪老頭大笑道:「西門業,你也算得還有自知之明,老朽定然成全你的心願,讓你和你的朋友團聚。但你還有一個黨羽呢?何不叫他出來,成全你們的義氣,也省得老朽多費一番功夫。」言下之意,即是要將西門業與他的朋友一同收拾。西門業倒怔了一怔,隨即亢聲說道:「西門業並無約人助拳,這些朋友,義薄雲天,都是聞風來的。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西門業死則死耳,豈能向你示弱?寧可死後讓朋友給我報仇,如今卻定要單打獨鬥,與你一決存亡!來,來,來!你有本領就把我的首級取去吧!」 蓬萊魔女心道:「人言四霸天中,西岐鳳最有俠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面臨大敵,視死如歸,確是高傲得緊!今日他與仇家在此約會,他是正主,我若此時下去,搶在他的前頭,反而顯得是我輕視他了。好,我且讓他先打一場,洩洩他胸中的怒氣。有我在此,諒這老怪也要不了他的性命,到了緊要關頭,我再出來,挑明了是給褚大哥報仇,將這樑子接了過去,就不至於壞了江湖規矩了。」蓬萊魔女主意打定,仍然隱伏不動,靜觀其變。 那怪老頭陰惻惻的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西門業真有你的,看在你這點義氣份上,我可以饒你同黨一命,但我勸你還是把他先請出來的好,你不要準備交代交代後事麼?你當然知道,我金某縱橫半世,從來沒有人能在我手底逃得性命!」西門業怒極氣極,反而仰天長笑,亢聲說道:「金超岳,休得猖狂,我西門業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但你也休想毫無損傷,我勸你也早作萬一準備,立下遺囑的好。」 那老頭大笑道:「哈,原來你是立心與我拼命了,只怕你雖有此心,卻難如所願。好,你要拼命,那就動手吧!」他口裏雖然出言調侃,心中卻也頗有幾分忌憚,要知西岐鳳在四霸天中雖然排名第三,武功卻不在老大東海龍之下,尤其一手西岐劍法,更是出色當行,這老頭心想:「西門業口出此言,莫非他已練成了什麼兩敗俱亡的武功,這倒不能不小心在意了。」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怪老頭的名字,饒她武功絕世,也不禁微吃一驚,心道:「原來是祁連老怪金超岳,他居然還活在人間。怪不得西岐鳳抱了必死之心,褚大海等人也喪在他的手下了。」 三十年前,在金國還是四太子兀朮掌兵,與南宋名將岳飛對壘的時候,兀朮手下,有一名武士,本來的姓名已無人知道,他因金兵屢敗在岳飛手下,遂把自己的姓名改為金超岳,以國號為姓,以「超岳」為名,即是要超過岳飛的意思,這金超岳的武功也的確高強,金兀朮好幾次死裏逃生,都是仗著他的力量。後來有一次他碰到岳飛手下的勇將楊再興,在「小商河」一場惡戰,給楊再興一槍戳破他的肚皮,楊再興也受他甩手箭所傷,殺不出重圍,在小商河橋下殉國。人們都以為這金超岳也必然死了,那知他卻還沒有死,不過他醫好傷之後,兀朮已經失勢,他的武功也沒有恢復,遂遁入祁連山中,被人稱為「祁連老怪」,最初十多年中,還曾經有過兩次下山,後來就生死不明了。他最後一次下山,有碰過他的人說:他的武功不但已經恢復,而且還勝過當年。當時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曾動過念頭,想到祁連山將他除掉,只因祁連山在金國腹地,公孫隱單騎匹馬,一時不敢魯莽從事…… 其時四霸天中的東海龍已經成名,其他三人則還是初初出道,公孫隱想約東海龍前往,正要起行,消息傳來,說是這金超岳已經死了,公孫隱遂罷此行。此後,就果然沒有再聽到金超岳的消息,中原的武林豪傑,都以為這死訊是真。又過了幾年,公孫隱的另一個世仇桑見田亦已去世,公孫隱這才閉門封刀的。時光流轉,江湖上的後起人物,十九連金超岳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但蓬萊魔女因為她師父當年有過這段往事,師父曾向她提過,因而得知這「祁連老怪」的來歷。心裏想道:「原來這老怪居然還沒死掉,今日陌路相逢,我可要為恩師了他當年心願了。」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只聽得西岐鳳已在朗聲說道:「你遠來是客,出招吧!」金超岳大笑道:「好個西岐鳳,在我面前也這樣傲慢麼?也好,我就成全你吧!」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動手,忽聽得又是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震得樹時紛落,林鳥驚飛,金超岳道:「好,你的同黨來了,那正是最好不過!」西岐鳳叫道:「大哥,這不關你的事!……」話猶未了,只見東海龍已到了場中,他背著一個大麻袋,淡淡說道:「三弟,你還認我是大哥不是?你若還當我是你大哥,你的事怎能與我無關!」 金超岳冷笑道:「東園望,聽說你當年想約公孫隱那老兒到祁連山找我,如今你來得正好,也省得我到東海去回拜你了。你們別爭論了,一齊上吧。」 西岐鳳道:「大哥,別的事我聽你的,這次是我與這老怪有約在先,你可得成全做兄弟的聲名。大哥,你不是與笑傲乾坤有約嗎?我認為你不宜在這裏多耽擱了,還是趕快前往江南吧!」 原來西坡鳳暗暗自忖,只怕兩兄弟聯手,也未必是金超岳對手,與其連累東海龍陪同送命,不如自己獨自承當,故此出言暗示,他提及東海龍與笑傲乾坤之約,實即是點醒他的大哥,若然他有不測,便請大哥代求笑傲乾坤給他報仇。 東海龍當然聽得懂把弟話中之意,但他怎忍見把弟獨自送命,當下一笑說道:「你沒有聽見嗎?十七年前,我已經是準備與這老怪交手的了。可惜那次這老怪詐死,未如所願。但雖未成行,我與金老怪一決生死之約,是早已定下了,遠遠在你之前!」西岐鳳想不到他大哥也抬出江湖規矩,重提這段舊事,一時做聲不得,心裏暗暗叫苦。 金超岳滿面通紅,原來那次誤傳他的死訊,的確是他自己故意散播出來的。為的是他那時尚有兩門極厲害的武功未曾練成,恐怕不是公孫隱的對手,故而詐死避戰。當下他聽了東海龍的刺諷,惱羞成怒,一聲冷笑說道:「公孫隱這老兒死了沒有?」 東海龍道:「死了怎麼樣?沒死又怎麼樣?」金超岳道:「死了我就挖他的墳;若還沒死,我寬限你們三個月,讓你們請那老兒來此,再一同領死。」東海龍哈哈大笑,金超岳一瞪眼道:「你笑什麼?」西岐鳳搶著說道:「好笑啊好笑,你要見公孫前輩,那除非是來世了!」東海龍倒不覺怔了一怔,隨即明白他把弟的用意,西岐鳳故意閃爍其辭,那是有心讓金超岳認為公孫隱已死了的。但這幾句話也可以解釋為金超岳將在此戰喪生,焉能還留得性命與公孫隱相見?東海龍也不禁大笑起來,暗暗佩服把弟回答的妙。 蓬萊魔女聽見金超岳那些狂妄的說話,卻是怒氣勃發,倘若不是為了顧全江湖規矩,顧全西岐鳳與東海龍的聲譽(他們與這老魔頭有約在前,倘若旁人攔在他們的前頭,縱是助拳,亦屬不敬),她早就想跳了下去,將那金超岳刺個透明窟窿。但蓬萊魔女在發怒之餘,卻也不禁想道:「西岐鳳故意讓這老魔頭誤會我恩師已死,這當然是不想拖累於他,難道這老魔頭當真就那麼厲害?西岐鳳竟然害怕連我的恩師都不是他的對手麼?」 金超岳自大慣了,果然沒有想到西岐鳳話中的另一種含義,只當是公孫隱果然已經死了,當下冷笑說道:「好,你們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免死了,只要你們帶我去挖那老兒的墳墓。」東海龍掩鼻叫道:「是誰放屁?好臭,好臭!」金超岳怒喝道:「東園望,你上來!我讓你三招!」西岐鳳叫道:「讓我先來!」金超岳雙掌一錯,冷笑道:「先來後來,都是難免一死,你們不必爭了,要就一齊上吧!」 東海龍忽道:「且慢,我有一件禮物先要送你!」金超岳怔了一怔,跟後說道:「哦,對了,你把褚大海的人頭拿到那裏去了?快快拿出來吧,等會兒你好與他作伴。」他見東海龍正在解開麻袋,只道東海龍是要拿出褚大海的人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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