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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廿四回 來何洶湧須揮劍 去尚纏綿可付簫

  蓬萊魔女氣往上衝,喝道:「好呀,又是你!」上次給他救了金主完顏亮,這次又給他救了玉面妖狐連清波,兩次都是功敗垂成,壞在武林天驕的手裏,蓬萊魔女自是氣恨之極,一認出是武林天驕,立即痛下殺手。

  蓬萊魔女深知武林天驕的本領高強,這一招幾乎是使出渾身的本領,與他相拼。只見她塵劍兼施,拂塵散開,萬縷千絲,宛如在武林天驕的頭頂撤下一張大網;青鋼劍也同時刺出,其直如矢,逕取武林天驕胸口的「璇璣穴」。這兩招同時並用,乃是「天罡塵式」與「柔雲劍法」的精華所在,端的是奧妙之極,威力無窮!

  武林天驕竟是依然神色自如,笑道:「上次我一曲未終,殊屬遺憾;今日有幸重逢,你再聽我吹一支曲子如何?」洞簫湊到口邊,一聲清越的簫聲飛了出來,氣流激盪,把蓬萊魔女的拂塵吹了開去,隨即聽得「噹」的一聲,蓬萊魔女的青鋼劍砍中他的玉簫,也給他的玉簫彈開了。

  武林天驕的玉簫沒有離開他的口邊,但蓬萊魔女狂風暴雨般的劍招,竟給他隨意揮灑,一一化開,每一劍都恰恰給他的玉簫擋住,他的玉簫家數雖是與玉面妖狐的古笛家數同源,差異不大,但他運用的神妙,功力的深厚,卻不知比玉面妖狐高出多少倍,蓬萊魔女可以制伏玉面妖狐,對武林天驕卻是一籌莫展!武林天驕不但揮簫拒劍,舉重若輕,而且簫聲也從未間斷,蓬萊魔女的拂塵被他吹得塵尾飄飄,縷縷散開,「天罡拂塵三十六式」施展開來,已是不成招式!

  武林天驕吹的乃是唐詩人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這首歌很短,總共只有四句,「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悽愴激越,當真是響遏行雲,令人不知不覺之中受了簫聲的感動,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想不到他的簫聲還有這許多妙用!」連忙強攝心神,正擬再施展生平所學,與他一決雌雄,武林天驕已吹到最後一個高音,忽然拔了一個尖兒,似一根鋼絲拋入天際,蓬萊魔女不覺心頭一震,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已突然反守為攻,玉簫揮舞,忽地在一招之間,遍襲蓬萊魔女的奇經八脈,蓬萊魔女迫得使出「登雲縱」的絕頂輕功,平空撥起,一個倒翻,向後方縱出了三丈開外,雖然是避開了武林天驕這一擊,但高手過招,給敵人迫得一退三丈,已經可以說得是落敗了。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但那武林天驕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後退,他也像蓬萊魔女那樣,就在那瞬息之間,也突然使出了「登雲縱」的絕頂輕功,一個倒翻,向左斜方倒縱出三丈開外,恰恰落在公孫奇面前,玉簫一個盤旋,竟似閃電般的手法,突換向公孫奇點到!

  公孫奇家學淵源,他的父親公孫隱乃是武學奇才,只有桑白虹的父親桑見田在時,能與他抗手,雖說公孫奇因與桑白虹私奔,未曾盡得他父親的衣缽真傳,但所具的一身上乘武功,已是非同小可。與桑白虹成親之後,桑家的武功秘奧,他也略有所窺,尤其是最近又學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融合了兩家之長,武功更是大大地精進了。

  「武林天驕」閃電般地攻來,卻也未能將公孫奇立即點倒,就在武林天驕的玉簫堪堪點到他胸口的時候,只見他身形一仰,腰向後彎,腳跟一旋,王簫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門掃過,陡然間一縷青光飛起,只聽得「噹」的一聲,他已拔劍出鞘,格開了武林天驕的玉簫。他閃招、拔劍、長身、還擊,四個動作,一氣呵成,武林天驕也不禁暗暗讚了一個「好」字,心想:「他的武功雖還比不上他的師妹,但在武林中能勝過他的恐怕也只是有限的幾個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林天驕揮舞玉簫,已把公孫奇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閉,公孫奇雖不至於在數招之內見敗,但全身穴道,都已在武林天驕捲起的千重簫影籠罩之下。

  公孫奇又驚又急,連忙叫道:「你弄錯了!連姑娘是,是……」他心想這「武林天驕」在他師妹劍下救了連清波的性命,當然是連清波這一邊的人,他正想向武林天驕說明連清波是他的朋友,話猶未了,武林天驕已是「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才弄錯了,枉你一身武功,卻不學好!」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就在這說話的時間,他的玉簫已插進了公孫奇劍光封鎖的圈子,直指到了他胸前的璇璣穴,公孫奇那裏還能分神說話,連忙橫劍護胸,瞬息之間,玉簫金劍,已碰擊了十七八下!公孫奇虎口酸麻,眼看就要遮攔不住。

  蓬萊魔女正想上去幫她師兄,忽聽得一聲驚呼,在花樹叢中,突然現出一個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公孫奇的妻子桑白虹。

  武林天驕搖了搖頭,說道:「嫂子,公孫奇如此對你,你還憐惜他麼?」桑白虹指著公孫奇罵道:「怪不得我的病遲遲不好,原來是你存心害我,竟然在我的湯藥中放下了閩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好在我命不該死,倒要看看你這副黑心腸是怎麼生的!」

  公孫奇叫道:「娘子,念在——」底下那「夫妻之情」四字未曾出口,又已被武林天驕的攻勢迫住,只能全神招架了。桑白虹冷笑道:「我若不是念在夫婦之情,早已任憑恩公將你殺了!」蓬萊魔女聽得桑白虹對武林天驕稱作「恩公」,頗為詫異,她這時也已看得出來,武林天驕的攻勢雖然凌厲,卻仍是手下留情,並無取公孫奇性命之意。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是了,我在孤鸞山上所見的那個影子,以及剛才用暗器打碎藥碗的那個人,原來就是這武林天驕!他本來就不是想取我師兄性命,而只是為了救我師嫂來的。但他卻怎麼會知道我師兄蓄意謀害師嫂呢?是偶然撞上的呢還是有心來的?」

  武林天驕道:「好,他是你的丈夫,我不便越俎代庖,隨你怎樣處置他吧!」桑白虹恨聲說道:「我不要這樣的丈夫,從今之後,我只當是他死了!」走上前去,「呸」的啐了公孫奇一口。恨恨說道:「公孫奇,你好,你好!」接著劈劈啪啪,連打了公孫奇四記耳光!公孫奇被武林天驕的攻勢迫住,那一口唾涎和四記耳光,全都不能閃開。

  蓬萊魔女心道:「以師兄的所作所為,受這四記耳光,責罰還是輕了。」本來以她的本領,若與師兄聯手,盡可勝得武林天驕,也盡可攔得住桑白虹,免使他的師兄受辱,只因她也不齒師兄所為,故而袖手旁觀。

  桑白虹打了丈夫四記耳光,回過頭來,忽地對蓬萊魔女冷笑:「丈夫我不要了,這桑家堡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歡喜你的師兄,我就都送了給你吧!」長袖一揮,扭頭便走。蓬萊魔女又羞又氣,追上前去,叫道:「師嫂,慢走!我不是你所想的這樣的人,你聽我說。」話猶未了,桑白虹已在罵道:「誰是你的師嫂!」雙袖一揚,一團彩色的煙霧從袖管中飛出,蓬萊魔女知她是個使毒的大行家,雖然不懼,卻也不能不立即避開。星光黯淡,煙霧彌漫,桑白虹的影子已在煙霧中消失。

  遠處忽有笛聲傳來,音細而清,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武林天驕道:「好,咱們一同走吧!」將洞簫湊到口邊,也吹了起來,與那笛聲相和。

  蓬萊魔女心道:「看來這武林天驕並不全是壞人,但他卻是玉面妖狐的同黨,是金主完顏亮的保鏢。這就是我的敵人了!」

  這時武林天驕已放開了公孫奇,向著桑白虹所走的方向追去。蓬萊魔女飛步趕上,挺劍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武林天驕簫聲不斷,卻加快了腳步,蓬萊魔女起步在後,追不上他,距離越來越遠,只聽得他洞簫吹奏的乃是當代詞人陸游的一道「沁園春」詞,詞道:「孤鶴歸來,再過遼天,換盡舊人。念累累枯塚,茫茫夢境,王侯螻蟻,畢竟成塵。載酒園林,尋花巷陌,當日何曾輕負春。流年改,嘆圍腰帶剩,點鬢霜新。交親散落如雲,又豈料而今餘此身……」一曲未終,人影已是杳然,餘音裊裊,細若游絲,也幾乎聽不見了。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心道:「這是他藉此詞而自訴身世心事嗎?」

  公孫奇神情沮喪,在月光下更顯得臉色發青,蓬萊魔女對他是又氣又惱又有幾分可憐,回頭說道:「師兄,你知道錯了麼?」公孫奇舉起袖子,抹掉了臉上的唾涎,恨聲說道:「我早已知道錯了,我錯在不該娶這妖婦。哼,此仇不報,何以為人!」蓬萊魔女氣往上湧,雙眼一瞪,說道:「你這是什麼話,你還要報仇!你要報什麼仇?你下藥害你妻子,若說報仇,應該是師嫂向你報仇!」

  公孫奇吃了一驚,心道:「糟糕,我只道這小師妹心裏是喜歡我的,不料她也幫起那賤人來了。卻不知她這話是否出自真心?」偷偷望過去,只見蓬萊魔女那兩道目光,有如寒冰利剪,冷峻非常,公孫奇只感到一股涼意直透心頭,從蓬萊魔女這充滿責備的目光,不需她再說半句,公孫奇已知道師妹是極之不齒他的所為了。

  公孫奇驀地想起一事,說道:「師妹,你只道我對不起她,卻不知她也對不起我!」蓬萊魔女道:「她有什麼對不起你?要不是她阻住武林天驕,你今晚已有性命之憂!她打的四記耳光,你自己想想,是該打不該?」公孫奇又羞又憤,但為了要獲得師妹的同情,只好強忍怒氣,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苦笑說道:「師妹,夫妻之間打打罵罵,本來也屬尋常。但她打我耳光,卻是打給別人看的,哼,我明白她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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