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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原來蓬萊魔女為的是留個活口,否則焉能容得檀道清拆到三十招開外?這時檀道清已被她完全克住,她的劍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要了檀道清的性命,檀道清喝道:「你要殺便殺,卻不下手,意欲如何?」

  蓬萊魔女笑道:「檀將軍,你服輸了吧?看你也是一條漢子,我不想殺你,那武林天驕究竟是什麼人,你把他的來歷說了,我便放你回去。」

  檀道清怒道:「大丈夫寧死不辱,我豈能在你劍底求饒?你要殺我容易,要我吐露半句卻難!」

  忽地便要回劍自插丹田,蓬萊魔女拂塵一卷,把他的長劍奪出手中,但他的劍尖業已劃破了自己的小腹,鮮血涔涔滴下。

  蓬萊魔女見他如此剛烈,對他倒有幾分敬意,有心讓他逃走,便轉過了身,不再理他,拂塵一拂,解開了那武士的穴道,劍尖指著他道:「你雖未見過武林天驕,也聽過他的許多事情,只要你將你所知道的對我說了,我便饒你一命。」

  那武士有了一線生機,心中動搖,躊躇片刻,囁囁嚅嚅地說道:「我,我說……」

  剛吐出兩個字,忽聽得嗤嗤兩聲,蓬萊魔女拂塵一揮,將一枝袖箭拂落,但另一枝袖箭從不同的方向射向那個武士,蓬萊魔女卻來不及撲打,只聽得那武士一聲慘呼,那枝袖箭已是穿過他的喉嚨,活不成了。

  蓬萊魔女罵道:「豈有此理,我放你逃走,你卻來壞我之事!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

  把眼望時,只見檀道清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斷斷續續地說道:「大金國不能留這等沒骨頭的人,我是要你知道大金國也有好漢!」

  驀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撲通」便倒,原來他在射殺了那個武士之後,自己亦自震斷經脈而亡!

  血雨腥風之後,荒林又歸於靜寂,只留下地上兩具屍骸。蓬萊魔女想要知道的武林天驕的來歷,仍然是一個難解的謎!

  蓬萊魔女這次登上泰山,本是為了追蹤「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而來,卻不料碰上個「武林天驕」,一場激鬥,倒把華穀涵暫時拋之腦後了。此際,激鬥已過,華穀涵的影子重又泛上心頭,蓬萊魔女不知不覺把兩人連想起來,「武林天驕知道笑傲乾坤華穀涵的名字,不知他們是不是相識的?他們二人的武功也不知孰高孰下?」

  「武林天驕縱使不是金朝鷹犬,也是要保護完顏亮的人。聽檀道清剛才和那武士的談話,這『武林天驕』多半是金國的貴族。嗯,笑傲乾坤華穀涵是大宋男兒,江湖奇俠,他們兩人決計不是一路的了。」

  但隨即又想到:「他們兩人雖然不是一路,但想必華穀涵也會知道這武林天驕的來歷,可惜華穀涵卻不知在那兒?」

  想至此處,蓬萊魔女不由得一陣惆悵,她自己的身世之謎,父母存亡之謎,以及武林天驕來歷之謎,這種種疑團,都要等待華穀涵來給她解開,但卻偏偏無緣相見。蓬萊魔女尋思:「檀道清也知道尋聲覓跡,尋到此處,倘若是華穀涵在此山中,他聽到武林天驕的嘯聲,豈有不引起好奇之念?豈有還不出來之理?想來定是不在泰山的了。」

  蓬萊魔女悵悵惘惘,不知不覺已是天色破曉。她這時站在泰山之巔,只見一團團白雲,聚集在一起,雲中閃發白光,東方天色由朦朧逐漸變紅,轉眼間天際出現了一條閃動發亮的銀線,那是數百裡外的東海,眩目的半輪紅日,突然從雲霧中露出來了,映起了半天紅霞,大地一片金黃的顏色。在泰山頂上看東海浴日乃是世上罕見的奇景之一。端的是:水面霞光,燦爛萬道;旭輪突現,霄漠頓清。令人豁然開朗,胸襟頓廣!

  雲霧散開,曙光一現,從山顧望下去,也見到了旌旗招展,螞蟻也似的軍隊在山坡上移動。蓬萊魔女心想:「原來完顏亮還帶有御林軍護駕的。想必是他受了昨晚的驚嚇,要調動御林軍搜山了。昨晚行刺不成,今後要想刺殺他,那更是千難萬難了。」

  蓬萊魔女並不畏懼御林軍的搜索,但見了完顏亮軍容之盛,也不禁瞿然一驚。這時,她浴在金色的朝陽之中,目注東海,莽蒼蒼的祖國大地山河,奔來眼底,她心中那一些個人的煩惱,也就像雲霧一般在陽光之下消散了。她瞿然一驚,忽地想到:「金國要興兵侵宋,這是何等緊要的大事!我怎能盡是想著自己的事情?嗯,這件大事,須得設法報個訊給南宋的朝廷才好。」

  她最初的計畫,本是準備若在泰山尋不著華穀涵,就出東海訪東園望,探聽華穀涵的消息的,這時則在想道:「東海之行,暫緩也罷。耿照、珊瑚正在前往江南,我得先追上他們。要是見不著他們,我就自己往江南一趟!」

  蓬萊魔女心意已決,煩惱即消,將什麼笑傲乾坤、武林天驕都拋過一邊,胸中坦然,立即施展絕頂輕功,翻過了泰山的最高峰「玉皇頂」,從南面下山。那些螞蟻似的御林軍,還未曾爬到二天門。

  蓬萊魔女趁著清晨時分,行人稀少,一口氣跑了幾十裡路。

  過了泰安縣境,將近徂陽,不知不覺已是日頭近午,蓬萊魔女漸覺腹中有點饑餓,這才放慢了腳步。

  到了一處三岔路口,忽見彩旗招展,嗩吶沸揚,一隊吹鼓手隨著一頂花轎,「的的打打」的鬧得正歡,但花轎中傳出的哭聲卻極淒涼,吹吹打打的樂聲也掩蓋不了,組成了極不諧和的合奏。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是娶親的。新娘子怎的兀是哭個不停?唔,敢情她是不樂意這頭婚事?」

  要知按照民間的習俗,新娘子出嫁之時,為了表示捨不得離開父母,總要大哭一場,但上了花轎之後,哭聲就得停止,否則就犯了男家的喜慶之忌。這新娘子在花轎裡大聲號啕,哭得又那麼淒慘,絕不似是故意裝出來的;故此,蓬萊魔女就不免覺得出奇了。還有幾件出奇的是,按照當地的風俗,新郎應該騎馬來迎親,女家的親人也應該有人護送,但卻只見吹鼓手和撐彩旗的人護送花轎。

  花轎前面,既沒發現披紅掛彩,騎馬前導的新郎,花轎後面,也沒有發現女家的人跟隨。而那些吹鼓手和撐彩旗的個個都是健碩的漢子,連那四個轎夫,也是健步如飛。蓬萊魔女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練過一點功夫的人。山東向來「響馬」(強盜)很多,民風好武,而且又是世局混亂的年頭,鄉下人多多少少練過一點功夫,這也不算奇怪。但吹鼓手、轎夫之類的人,在當時的民間。卻是一向被視為「賤民」的,尤其是吹鼓手,多半是沒氣力或老弱的人才肯擔當,而這一隊吹鼓手,卻個個都是壯漢,這就有點出奇了。

  按照蓬萊魔女的脾氣,若在平時她非得問個明白不可。但此際她心中有事。雖然覺得有點出奇,隨即想道:「八成是搶親的吧?鄉下習俗,男家出不起彩禮,或者女家拖延不肯嫁女,新郎派人去將新娘搶回來,那也是常有的事。至於新娘子樂意不樂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呀,女孩兒家命運總是操在別人手裡,本來就很難找到稱心如意的新郎,你那管得了這許多?她樂意不樂意,正是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蓬萊魔女這麼一想,就自顧自地趕路,那隊迎親的行列,也走過去了。

  蓬萊魔女和他們所走的道路不同,走了一會,經過路邊一家茅屋,忽聽得屋子裡也有哭聲,是個老婆婆的聲音哭道:「老漢啊,咱們的閨女被人搶去了。咱們都活不成啦。呀,不如就死了吧!」

  隨即聽得「咚咚」兩聲,是拳頭捶擊板壁的聲音。一個老漢喘著氣說道:「可恨!可恨!可恨俺有病在身,眼睜睜看著閨女被人搶去,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伴,我沒氣力上吊,你找條繩子來把我勒死吧!」

  那老婆婆尖聲叫道:「喜兒她爹!」

  抱著老漢放聲大哭。

  這茅屋千穿百漏,牆上裂開一個拳頭般大的窟窿。蓬萊魔女從路邊經過,不但可以聽到屋內的哭聲,還可以看得見屋中的情形。蓬萊魔女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掌就推開板門,闖進屋內。

  那老婆婆嚇了一跳,叫道:「大王,你走錯了人家啦。」

  她只當來的乃是強盜,定睛一看,始知是個美貌的女子,但這女子又帶有寶劍,不禁驚疑不定,哭聲也不知不覺地停止了。

  臥在炕上的那老漢說道:「女大王,你來得正好,我早就不想活啦,不怕你笑話,我窮得買不起砒霜,屋內連繩子也找不到一根,就請你大發慈悲,將我一劍殺了吧!」

  蓬萊魔女微笑道:「我沒有走錯人家,你們卻看錯人了。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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