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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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道:「我也是剛在嚴家和她碰上的,還未來得及和她交談。不過,她的一個心腹侍女現在濟南,多半她也是會去的。所以我不敢現在就請你和我一同去。依我猜想,你和蓬萊魔女之間,多半是彼此有所誤會,其實不應該敵對的。不過在誤會未消除之前,雙方還是避免見面為宜。」耿照這是完全為連清波著想,怕蓬萊魔女一見著連清波,就會動手傷她。連清波何等聰明,當然也明白了耿照的用心。她暗暗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還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糟糕。」 連清波道:「這麼說來,我所要擄的肉票,都已在你這輛囚車中了?」耿照道:「我叔叔起兵抗金,連姐姐,你願意助一臂之力麼?」連清波道:「這是應該的,但有那魔女在此,我卻怎能與她共事?你不是也說我不宜與她見面嗎?」 耿照道:「你們二人若能解開樑子,敵愾同仇,那固然最好;倘若暫時不能,那就留待以後再說。總之,我當稍盡綿力,為你們排解就是。不過,此刻你也可以助我叔叔一臂之力的,就不知你願不願意?」連清波道:「怎麼助法?」 耿照道:「囚車中這班官兒,我叔叔有用得著他們之處。連姐姐,我要向你討一個情了。」連清波笑道:「哦,你繞著彎兒說話,原來是要我放棄這些肉票。好,別說是為了抗金大事,就是單看你的情面,我也應該答應的。我做姐姐的難道還好意思向你做弟弟的來一套黑吃黑嗎?」耿照聽了,心中大為欣慰,想道:「連姐姐果然是我道中人,也是中華的好女兒。柳女俠曾懷疑她是我們的敵人,這真是毫無根據的猜疑了。」 連清波道:「但我也要向你打聽一個人,你在活閻羅家裏,曾否見到這麼一個軍官,三十歲上下年紀,身材修長,眉毛很濃,使一柄長劍的。要是他曾經出手的話,你可以看出,他的劍法還算得是很不錯的。」耿照聽了她的描繪,立即知道便是那個曾和他交過手的軍官,怔了一怔,問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他是誰?」連清波道:「他是我的哥哥。」耿照吃了一驚,道:「是你的哥哥?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連清波道:「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是我一個疏堂兄弟,他現在也是我的副寨主。」耿照更是吃驚,說道:「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既然是你的兄弟兼副寨主,又怎會變成了金狗的軍官?」連清波笑道:「他這個軍官是冒充的,是我派他到活閻羅家裏『臥底』的,你懂得了嗎?我們經常俘虜有偽軍的軍官,服飾甚至印信都是現成的,要冒充一個軍官,這還不容易嗎?況且嚴家今日賀客盈門,想那活閻羅也不會仔細盤問。」 耿照吁了口氣,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準備與他裏應外合的。」心想:「怪不得我捉著活閻羅的時候,他絲毫沒有顧忌,要來強搶肉票。」連清波道:「這個軍官是不是你們也將他綁了?」耿照道:「是啊,我不知他是你的哥哥,我還曾和他交過手呢。後來便是蓬萊魔女將他擒了。」連清波皺了皺眉,說道:「這你不能怪他,他只知聽我的命令。是我吩咐他務必要將那活閻羅捉回來的,他大約也不敢相信你叔叔的起義是真的,因此就只當作是兩幫綠林中人,在互搶肉票了。好,現在我已向你說明底細了,這些肉票都讓給你,可是我的哥哥,你總應讓我帶走吧?」 耿照好生為難,訥訥說道:「這、這個,這個……」連清波面色一沉,嗔道:「什麼這個、那個的?乾脆地說,你現在翅膀硬了,又有了那個魔女,眼中早沒有我這個姐姐了,是嗎?」嘆了口氣,聲音漸轉悲涼:「你可還記得我從前是如何看待你麼?我哥哥現在在你的囚車上,你從前也曾在過我所駕的騾車上,囚車騾車,那當然大不相同,不過,那次你若不是上了我的騾車,就要上了北宮黝的囚車了。這些事你還記得嗎?唉,想不到你這樣無情無義!」 囚車在向前行進,車輪滾動如飛,耿照的一顆心也似乎隨著輪子滾動,眼中有淚如珠,淚水模糊中,眼前那輛堅固的囚車,變成了一輛破爛的騾車,一幕往事,再次在他心頭閃過:那次他被「北神鞭」北宮黝打得重傷,幸虧連清波救他,給他打走了北宮黝,又向農家買了一輛騾車,帶他同走,三天三夜,目不交睫,小心地照料他…… 耿照心裏想道:「要是沒有連姐姐,我早已活不到今天了。既然他的哥哥,只是個冒牌的軍官,放了他也沒什麼打緊。」又想:「連姐姐的武功遠勝於我,其實她要強劫囚車,我也沒有辦法。可見她還是顧念著姐弟之情。」想至此處,心意已決,抹了眼淚,說道:「連姐姐,你別說這些傷心的話啦,做兄弟的怎能忘記你的好處。咄,停車!」最後這一句命令,卻是向那兩個駕車的士兵說的。 那兩個兵士神色驚疑,說道:「耿相公,這、這恐怕不大好吧?」話猶未了,那兩匹馬忽地屈下前蹄,伏地不動。連清波到了囚車旁邊,躍下馬來,喝道:「耿相公的話你也不聽,快打開囚車!」 耿照道:「你們放心,有甚關係,我來承擔便是。耿將軍決不會怪責你們。」那兩個兵士,知道他是主帥的侄兒,又見連清波出手便將兩匹健馬制服得個能動彈,也是好生駭異,心想:「既是有他出頭擔承,放就放吧,我們又何必得罪了這個女魔頭?」當下其中一人抖抖索索地摸出了鎖匙,打開了囚車。 連清波「噫」了一聲,一伸手就將那軍官抓了出來,有幾個也想跟著出來,都被她推倒了。那兩個兵士隨即關上車門。耿照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她果然只是要她的哥哥。」在此之前,他雖然相信連清波的說話,但總還有點兒不大放心,現在則是毫無懷疑了。 那軍官雙目怒視,卻說不出話。連清波臉上也有詫異之色。 原來那軍官運氣自解穴道,毫無效果,連清波試了兩次,也解不開蓬萊魔女的重手法點穴。連清波恨恨說道:「好狠的魔女!」耿照心中抱歉,說道:「真是對不住了,我剛才實在不知,請大哥休要見怪。待我試試吧。」 耿照練成了「大衍八式」之後,內功已進入一流境界,一指點去,嗤然有聲,力透指尖,只見那軍官張開嘴已,「啊呀」一聲,手足已能活動。原來那軍官也正在運氣衝關,兩股內家真力,裏應外合,果然把蓬萊魔女的重手法點穴解了。 連清波暗暗吃驚,心裏想道:「幸虧我早已知道桑青虹曾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私傳給他,剛才沒有魯莽從事。這『大衍八式』當真非同小可。現在看來,他的功力果然是大勝從前,只怕只有在我之上,決不會在我之下了。」 那軍官穴道雖解,手足也能活動,但仍是感到筋骨麻軟,渾身乏力,對蓬萊魔女的點穴功夫,也是好生驚異。當下向耿照施禮說道:「多謝耿相公相救。我怎敢怪你,我是恨那魔女。」連清波笑道:「你們都不必客氣了。他是我的義弟,你是我的哥哥,你們二人也就是兄弟一般。」那軍官道:「照弟要趕回濟南,咱們不可再耽擱他了。」他臉上有幾分惶惑而又焦急的神色,說了這幾句話,便即匆匆上馬,但他手足無力,一跨竟是跨不上馬背,還是連清波把他拉上去的。 連清波道:「照弟,你剛才說要另約個地方與我相會,那麼就三天之後,我在大明湖畔的那座道觀等你吧!」隨即向那兩匹駕車的健馬各踢了一腳,那兩匹馬本是伏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被地踢了一腳之後,長嘶一聲,立即便能起來,又拉著囚車走了。 耿照雖也懂得一些點穴解穴的法門,但論到「雜學」的廣博,他當然是遠遠不如連清波,例如連清波將這兩匹健馬制服得妥妥貼貼,這一手點馬匹「暈穴」的功夫,他就完全不懂。心裏想道:「幸虧連姐姐不是敵人,她只要是釋放她的哥哥,並非截劫囚車。」他一直以為連清波的武功遠勝於他,卻不知道他自己的內功早已在連清波之上,要是當真打起來,一個招數高明,一個功力深厚,當真還不知鹿死誰手。 連清波與那軍官合乘一騎,她那匹坐騎是大宛良駒,馱著兩個人仍是四蹄如飛,片刻之間,走得無踪無影,耿照悵然遙望,心裏有幾分歡喜,喜的是連清波安然無恙,今日又得重逢;但也有幾分惶惑,惶惑的是他這次違背軍中紀律,私自將那軍官釋放,這件事不知是做得對了還是做得錯了? 心急未已,忽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耿照定睛一看,卻原來是蓬萊魔女趕來了。耿照心想:好在連姐姐已經走了,要不然倒是一場麻煩。連忙迎上前去,說道:「柳女俠,你來了?珊瑚也正在惦記你呢。」蓬萊魔女腳步一停,急不可待的便問道:「路上沒有出事麼?」 耿照面上一紅,訥訥說道:「沒,沒什麼事。」蓬萊魔女起了疑心,兩道眼光如利剪、如寒冰,緊緊盯著耿照問道:「當真沒什麼事嗎?車中的囚犯一個也沒有走失嗎?」耿照給她盯得心裏發毛,只好半吞半吐地說道:「這囚車中有一個是不相干的人,經小弟查明之後,已把他放了。」蓬萊魔女詫道:「有那一個是不相干的人,你又怎麼知道?」耿照道:「就是那個、那個軍官……」蓬萊魔女趕忙問道:「究竟是那個軍官?」耿照好半天才說得出來:「就是那個被你所擒的軍官。」 蓬萊魔女大吃一驚,沉聲說道:「你查明了什麼?你怎麼知道他不相干?」耿照倒不是想瞞騙蓬萊魔女,只是意欲拖延時刻,到了此時,無可再拖,只好咬著牙根依實說道:「適才我、我碰到一個人,她是我平素相信的人,她說這個人,其實不是軍官……」蓬萊魔女打斷他的話道:「且慢,你碰著的那個人是誰,怎麼不說?」耿照漲紅了臉,顫聲說道:「是小弟的義姐連清波,她、她……」蓬萊魔女又驚又怒,跳起來道:「什麼,是玉面妖狐連清波!咳,耿照,你、你好糊塗!」 耿照訥訥分辯道:「連姐姐其實也是咱們同道中人,她只是帶走了她的哥哥,並沒有截劫囚車。我看你們多半是誤會了。」蓬萊魔女那有閒心聽他分辯,再一次打斷他的話道:「你說什麼?那軍官是玉面妖狐的哥哥?」耿照道:「不錯,他是連姐姐派他到嚴家臥底的,並非真的軍官。」 蓬萊魔女「哼」了一聲,板了面孔說道:「耿照,你真是不識天高地厚,不懂分別黑白是非,你又上了那妖狐的當啦!」她斥了耿照幾句,逕自上前向那兩個駕禦囚車的兵士道:「那妖女走的是那個方向?」 那兩個兵士指著同一的方向道:「那兩個人合乘一騎,是剛剛走的。」蓬萊魔女是怕耿照不肯實說,才問那兩個兵士的。如今見這兩個兵士所指的方向相同,情知屬實,心裏想道:「那軍官被我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諒那妖狐無法解開。時間一久,他就要受傷。那妖狐豈能置之不理?儘管這是她力所不及,她也定要設法救治,在路上必然受到耽擱。我立即去追,未必就追趕不上。」蓬萊魔女想得不錯,可惜她卻不知,耿照早已把那軍官穴道解開了。 蓬萊魔女面色稍稍緩和,說道:「耿照,你現在還是糊裏糊塗,待我將那妖狐拿了回來,再和你細說。」身形一晃,去勢如風,逕自向連清波逃走的方向,追踪去了。 耿照呆若木雞,心中隱隱感到恐懼,心想:「連姐姐當真是壞人嗎?」「蓬萊魔女追上了她,會不會就把她傷了?哎,她們兩人為什麼要彼此敵視,誤會得如是之深!」可憐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上當,還在替連清波害怕擔憂。正是: 不識妖狐真面目,畫皮未揭意迷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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