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七〇


  耿照路過濟南,順道去探望叔叔和好友,這次見面,決定了耿京起義之事,耿照自是義不容辭,只好將行程暫為耽擱,留下來幫忙他們。他們打聽得嚴佛庵已定好日子納妾,濟南、萊州的高級文武官員,十之七八,都會到嚴府道賀,遂定下計劃,就在這日舉事,分頭進行,一方面由耿京進兵濟南,發出討金榜文,一方面由辛棄疾充當耿京的代表,到嚴府送禮,趁此機會,把嚴佛庵和那些大小官員,都拿下來。這樣一來可削弱金軍偽軍的力量,二來可以抄沒嚴佛庵的家財,移充軍費。無巧不巧,恰遇蓬萊魔女,一舉成功。這時辛棄疾正忙於處置那些被俘的官員,蓬萊魔女無暇和他多談,當下笑道:「你們是為著這老無恥的『新郎』來的,我卻是為著那可憐的『新娘』來的。你們在這裏上演『拷新郎』,我可要去見『新娘子』,上演『救佳人』了。」

  蓬萊魔女闖進內院,嚇得狗走雞飛,但卻不見人影,原來那些丫鬟婢僕,都已躲起來了。蓬萊魔女一個個房子搜查過去,到了一個房子,隱隱聽得哭泣之聲,蓬萊魔女趕忙一腳踢開房門,只見一個穿著新娘衣飾的少女,正在上吊。原來這可憐的少女,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難得服侍她的那班伴娘和丫鬟們都逃跑了,無人看管,她本來可以乘機逃走,但她自思逃不出活閻羅的掌握,又怕連累了父母,左思右想,無計求生,因此在大哭一場之後,找到了一條繩子,便即懸樑自盡。

  蓬萊魔女叫聲「好險!」幸而那少女剛剛打好活結,正將脖子伸進圈中,蓬萊魔女連忙將那繩子扯斷,將她解了下來。

  那少女罵道:「你也是女人,為什麼卻要幫那活閻羅來折磨我?我要死你也不許我死嗎?」她還以為蓬萊魔女是活閻羅的家人。蓬萊魔女笑道:「活閻羅倒是快要去見閻羅了。活閻羅死了,你就不用死了。快快抹了眼淚,隨我出去,你爹娘在等著你呢。」

  那少女吃了一驚,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訥訥問道:「你是誰?」蓬萊魔女笑道:「你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你。你是西頭村的喜兒不是?我已經見過你的爹娘了,我是來救你出去的。」那少女半信半疑,蓬萊魔女道:「你還不相信,你隨我出去看一看就明白了。」拖著她走,一踏出大堂,果然便見著辛棄疾的手下正在拷打那「活閻羅」。

  原來他們正要查抄嚴佛庵的家產,他們事先已打聽清楚,嚴家有個埋藏金銀的寶庫,此際將他拷打,就是要迫他供出這個寶庫的所在的。嚴佛庵視財如命,抵死不肯透露。蓬萊魔女笑道:「待我來治他一治。」舉起拂塵,在嚴佛庵身上只是輕輕一拂,嚴佛庵登時似覺有千百條小蛇鑽進他的身體,到處亂囓,各處關節又痛又癢,全身骨頭都似要鬆散一般。這種痛苦,實在是超過世上任何一種毒刑。

  嚴佛庵一向養尊處優,那能禁受得起,登時痛得他在地下打滾,顫聲叫道:「我、我願招了。求、求女俠免刑。」蓬萊魔女道:「你把地點說出來,叫你的管家帶他們去搬運。待他們確實找到了金庫,我再免你的刑。」嚴佛庵不敢不依,只好一一遵辦。

  蓬萊魔女對那少女笑道:「你看見了吧,活閻羅現在快變成死泥鰍啦。你相信了吧?」那少女將「活閻羅」恨得如同刺骨,但這時見他在地下打滾嘶號,心中固然痛快,卻也掩目不敢多看。

  蓬萊魔女笑道:「你放心回去吧,活閻羅今後是再也不能為害你們了。」那少女驚魂稍定,這才跪倒地上,給蓬萊魔女磕頭,說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請女俠賜示姓名,讓小女子一生供奉女俠的長生牌位。」

  蓬萊魔女大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要將我當作菩薩一般來拜,那我可吃不消。免了,免了!」

  蓬萊魔女一看,卻不見耿照在場,那些被俘的官員也都不在。辛棄疾道:「我們要自在這裏查抄活閻羅的家產,恐怕要費一些功夫。因此我叫耿兄先把這班官兒押回去。這班官員當中,有幾位是現任的統兵官員,耿將軍正有用得著他們之處呢。」

  蓬萊魔女有兩件事情掛在心頭,一是要與耿照敘敘別後的情形,問問珊瑚是否還和他同在一起;二是要盤問那個軍官,想從那軍官的口中,探聽「武林天驕」的來歷。當下問道:「剛才使得一手好劍法,被我所擒的那個軍官呢?」辛棄疾道:「也一同押解去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但隨即心想:「那廝已被我用重手法點了穴道,諒他武功雖高,也決難自己解開。耿照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又有寶劍在身,想來也不至於路上失事。」但雖然如此,她仍是有點放不下心,本來她是想親自送那少女回家的,這時也只得改了主意,向辛棄疾道:「我想請你幫個小忙,派兩名兵士送這位姑娘回家,可以嗎?」辛棄疾道:「當然可以。」問了那少女的住址,便選派了兩名健卒,送那少女回家。

  那少女還未出門,查抄嚴家金庫的一個人已帶了那管家出來報喜,說是果然找著了金庫,而且庫藏之多,還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就在此時,忽聽得駭人心魄的一聲尖叫!

  原來那「活閻羅」抵受不了身上的奇癢奇痛,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了。這時他聽得一生擅刮的金銀財寶,都已落在別人手中,痛上加痛,一聲尖叫,等不及蓬萊魔女給他「免刑」,已是心臟爆裂而亡。

  蓬萊魔女笑道:「這是你自己趕著去見閻王,可怪不得我言而無信。」那少女目睹「活閻羅」慘死,雖然也有點害怕,但禍根已除,卻可以更安心地回家了。

  蓬萊魔女放心不下耿照,當下便對辛棄疾說道:「這裏沒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趕上耿照,幫忙你們押解那些官兒吧。」辛棄疾道:「我正擔心耿照人單力薄,得女俠相助,那是最好不過。咱們到城裏再敘吧。」回頭便吩咐隨從給蓬萊魔女備馬,蓬萊魔女急著要走,笑道:「不必坐騎!」身形一晃,已是出了大門,轉瞬之間,不見踪跡。

  辛棄疾又是吃驚,又是佩服,心裏想道:「怪不得耿賢弟常常稱讚她本領了得,說是那些江湖大盜,遇見了她,就如同耗子遇見了貓,我最初還不大相信,卻原來果然是名不虛傳!想不到巾幗之中,竟有如此人物!」但可惜蓬萊魔女輕功雖然卓絕,卻終於還是慢了一步,耿照已經在路上碰到意外了!這是辛棄疾和蓬萊魔女都想不到的事情。

  且說耿照押解那輛囚車,車中有十幾個職位頗高的文武官員,那現任知府和那使得一手好劍法的軍官也在其內。走了一程,忽聽得前面馬鈴聲響,一騎駿馬,絕塵而來,不一會兒,就看得出坐在馬上的是個剛健婀娜的少女。就在這一時間,他和那少女同時叫了出來:「連姐姐!」「耿賢弟!」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義姐連清波。這剎那間,耿照不禁驀然一震,心如亂麻。這連清波對他曾有救命之恩,但後來他又曾聽到許多關於連清波的壞話,說她壞話的人,包括他所佩服的蓬萊魔女和他近日最親近的珊瑚在內。他也知道了連清波在江湖上被人稱為「玉面妖狐」。

  但耿照隨即想道:「連姐姐和蓬萊魔女的身份相同,都是強盜頭子。她們利害衝突,結下冤仇,也難怪她們各自說對方壞話。而且蓬萊魔女指摘她的種種,也只是捕風捉影之辭,至今還未找到真憑實據。至於說到她那『玉面妖狐』的綽號,那柳女俠不是也被人叫做『蓬萊魔女』嗎,妖狐、魔女都是不好的名稱,但『蓬萊魔女』其實卻是個巾幗英雄,焉知連姐姐也不是如此?無論如何,她總是對我有救命之恩,也與我有八拜之交,別人可以誤會她,我卻怎可以將她冷淡?」

  心念未已,連清波已到了他的面前,勒住了坐騎,說道:「照弟,你沒有遭那魔女的毒手嗎?唉,自從那日遭逢意外,我無時無刻不在懸掛著你!好在終於還是見著你了!」

  耿照道:「好在咱們都平安無事,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正在暗自思量,要不要將別後的遭遇告訴連清波,連清波已在問道:「照弟,看你這身裝束,你是當了軍官麼?還是做了強盜?你押的這輛車子裝的是贓物還是犯人?」要知囚車的式樣和普通的車子大不用同,封閉得密不通風,駕車的又是兩個兵士,所以連清波一眼就看得出來。

  耿照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問你,你去那兒?」連清波道:「前面那村子裏有個做過大官的土霸,名叫嚴佛庵,人稱『活閻羅』,他今日娶小老婆,我就是要到這活閻羅家裏去的。」耿照吃了一驚,說道:「去做什麼?」連清波笑道:「當然是去做生意啦!你忘記了我是個強盜頭子嗎?那活閻羅今日大宴賓客,這正是難得的機會,我要去洗劫嚴家,還要將他請來的那些貴客,都擄了去作肉票。」

  耿照連忙說道:「使不得,使不得!」連清波道:「為什麼使不得?那『活閻羅』作惡多端,我就是把他一刀殺了,也不為過。你卻為何要勸阻我?哦,是不是你已當了金國的官兒,所以要保護嚴家,和我作對了?」耿照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你所想幹的事情,早已有人在嚴家動手了。」連清波道:「是誰?」耿照道:「乃我的叔叔耿京派去的人。」連清波詫道:「天平節度使耿京是你的叔叔?這麼說,你是剛剛從嚴家出來的了?」

  耿照道:「不錯,在嚴家動手的我也是其中之一。還有,還有一位,你、你大約不想碰見的人,也在其中。」連清波眉毛一揚,尖聲說道:「你說的是誰?」耿照道:「是蓬萊魔女!」連清波面色倏變,說道:「哼,原來這女魔也插了一隻手進來嗎?照弟,你,你和她……」耿照道:「其實蓬萊魔女並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等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依我看來,她還算得是個俠盜。」連清波喘著氣問道:「照弟,你,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歸順了她,做了她的手下了。」

  耿照道:「這卻不是。但那次我被她所擒,倒反而因禍得福,這是真的。」連清波道:「哦,竟是這樣嗎?她和你說了些什麼話,怎麼對待你,你這樣幫她說話?」耿照道:「說來話長,我此刻要趕著押這輛囚車回濟南城去。不如咱們再另外約個地方,我和你細談。」連清波道:「這女魔頭也要到濟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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