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二四


  原來連清波早已知道蓬萊魔女的厲害,今日之戰也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她自忖只憑著本身的武功,決難勝得過蓬萊魔女,因而早就處心積慮,安排下克敵制勝的妙法。

  她把兩件厲害的暗器,教會了她的兩個貼身侍女。沉香飛出的那團毒霧名為「桃花瘴」,是用苗疆中的瘴氣加上幾種毒藥煉成的毒霧,只要吸進一絲瘴氣,五臟便要受毒,人也立即昏迷。紫玉用的那件奇形暗器名為「九子母陰梭」,一發幾枚,而且是到了敵人身前,「子梭」才從「母梭」中炸裂飛開,可以攻敵人個措手不及。

  這兩件暗器雖然厲害非常,陰毒無比,但以蓬萊魔女的武功,只憑暗器還是決計傷她不了。連清波也早已想到這層,所以她要先拼著本身受傷,死命纏著蓬萊魔女,叫她騰不出手來對付暗器。連清波還怕不能制敵死命,事前又吩咐了她的兩個忠僕,聽她的嘯聲為號,各以鐵抓和流星錘向蓬萊魔女襲擊,配合暗器的進攻。這兩個忠僕,就是剛才口出大言的那兩個黃衣人了。可惜其中之一沉不著氣,蓬萊魔女剛現身的時候,他就上前襲擊,給蓬萊魔女的侍女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摔暈,因而不能助戰。

  連清波所定的計畫雖然缺了一人,但那人本領最低,不過是用作一枚輔助進攻的棋子,缺少了他,無關輕重,影響不大。

  這時,蓬萊魔女的拂塵被連清波的紅綢束住,九子母陰梭在她面前炸開,那黃衣人的鐵抓又已抓到她的後心,當真是性命懸於俄頃,危急之極!而且就在這一暫態,那團毒霧,也已將她全身罩住,蓬萊魔女突然感到一陣噁心,頭昏目眩。

  好個蓬萊魔女,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顯出了卓絕非凡的功夫,瞬息之間,就閉了全身穴道,也閉著了呼吸。只聽得「錚錚」連聲,她左手雙指疾彈,已把奔向上盤的三枚銀梭彈開,信手一抄,又把奔向中盤的三枚銀梭抄到手中,一個移形換位。

  奔向下盤的那三枚銀梭又都從她的腳底貼地射過去了。

  就在她以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銀梭之際,那鐵抓呼的一聲,恰好貼著她的纖腰擦過,她衣袖一拂,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那條鐵抓登時轉了個方向,正抓著沉香的腳踝。沉香尖叫一聲,撲倒地上。蓬萊魔女把手一揚,將接在手中的那三枚銀梭打出,把紫玉釘在地上。那黃衣人收不著勢,鐵抓抓傷了自己人,又不免大吃一驚,紫玉撲倒,那黃衣人登時也變了滾地葫蘆!

  蓬萊魔女一聲斥叱,倏然間拂塵脫困而出,連清波那條綢帶片片碎裂,飛身一掠,拂塵揮了一圈,萬縷千絲,齊向連清波罩下。

  忽地一道長虹,從連清波手中飛出,原來她己自知難以倖免,於是抱著個「與敵偕亡」的心情,將寶劍脫手擲出,作最後的一擊!

  這一擲是她平生功力之所聚,長虹疾射,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確是不容小覷,蓬萊魔女也不禁倏然止步,將拂塵反手一圈。

  蓬萊魔女的功力究竟是比連清波高出許多,拂塵一圈,登時把那道長虹圈住。蓬萊魔女這時已遠離了毒霧的威脅,她閉了呼吸多時,胸中早已煩悶不堪,這時方始吐出了一口濁氣,她一聲冷笑,將連清波那柄寶劍,拿到手中,喝道:「玉面妖狐,你這柄劍不知曾害了多少人,好,現在我就要用你的這柄劍來碎割你!」

  連清波見寶劍也被敵人奪到了手中,饒她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這時亦已嚇得魂飛魄散,正待再取出另一件厲害的暗器,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是一躍而起,宛如饑鷹撲兔,人在半空,衝刺下來,一招「鷹翔隼刺」,右手拂塵淩空罩下,左手長劍,也徑刺連清波的背心!

  拂塵離開連清波的頭頂還有尺許,連清波已受那股勁風撲倒,恰恰倒在耿照的身邊,眼看蓬萊魔女那一劍也就要刺下來,連清波性命不保!

  耿照忽地大叫一聲,和身撲上,將連清波的身體蓋著。他明知自己的武功比敵人差得太遠,倘要抵抗,無異以卵擊石,一時情急,無暇思量,便用出了這個笨法子,將自己的身體來掩蓋連清波,拼著豁出性命,代連清波受蓬萊魔女這一劍。劍氣森森,頭頂一片沁涼,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耿照的心中,只是想道:「連姐姐曾救了我的性命,我這條性命就還了給她吧。但盼望她能逃出魔掌!」

  耿照這一著倒是大出蓬萊魔女意外,幸而她的劍法也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就在劍尖距離耿照頂心只有三寸之際,倏然收住,迅即將拂塵一插,騰出右手,一把抓著耿照的後心,將他提了起來,喝道:「你這傻小子,值得為這妖狐送命麼?」

  蓬萊魔女被耿照所阻,稍微一緩,就在這瞬息之間,連清波已是使出「燕青十八翻」的功夫,滾出了數丈開外,她猛地一咬銀牙,心中想道:「此時此際,我也顧不得他了!」

  把手一揚,只聽得「蓬」的一聲,一團火光突然爆炸開來,濃煙遍佈,煙霧之中,還有無數細如牛毛的金光閃爍,雜著「嗤嗤」聲響!

  耿照突然感到一股極難聞的氣味,從鼻孔裡直鑽進來,登時頭暈目眩,神智迷糊。原來連清波所使的這個暗器、乃是邪派中最陰毒的一種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比沉香的那「桃花瘴」還厲害得多。

  蓬萊魔女想不到她還有這樣厲害的暗器,留到最後關頭才用,大吃一驚,叫聲:「不好!」

  提著耿照,一個「細胸巧翻雲」,以絕頂輕功,倒縱出三丈開外。就在這一剎那間,耿照忽覺脅下一麻,忍不住張口呼叫,又吸進了兩口毒氣,登時完全暈了過去,不省人事。也就在這剎那之間,連清波也已逃之夭夭了。蓬萊魔女的侍女攔她不住。

  蓬萊魔女那個名叫明珠的丫鬟說道:「可惜,可惜!」

  要知以蓬萊魔女的功夫,倘若她只是單身一人,並無負累的話,連清波的暗器再厲害,她也可以從容應付,焉能容得玉面妖狐漏網,現在她為了救護耿照,只好跟睜睜地看敵人逸去。而且她自己雖沒受傷,耿照卻中了毒,脅下還著了兩枚梅花針。這丫鬟的兩聲歎息,就是因此而發的。

  蓬萊魔女笑道:「救人要緊,玉面妖狐就讓她暫作漏網之魚吧。她逃得過一次逃不得第二次,總有一次撞在我的手上。」

  那丫鬟說道:「這小子未必是好人,他這樣捨命地護那妖狐,早已是著了那妖狐的迷了。」

  蓬萊魔女道:「話可不能這樣說,他到底是躡雲劍耿仲的兒子,而且是要投奔南宋的,憑這兩點,就該救他的命。至於他何以著那妖狐的迷,以後再審他吧。」

  當下吩咐丫鬟,將那一大群強盜都押回山寨。

  暫且按下連清波不表。且說耿照昏述之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醒來,只覺被暖香濃,原來正是睡在一張床上。耿照爬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張目四望,只見自己好像是置身在一間書房之中,房間佈置甚為古雅,靠壁一張書櫥,四邊懸掛字畫,還有一些古董擺設,書案上燃著一爐香,幽香細細,吸進鼻中,十分舒服。耿照大為詫異,心想:「這是什麼地方,我怎的到了這兒來了?」

  他竭力思索,漸漸想起了前事,「連姐姐帶我一道去會那蓬萊魔女,連姐姐和那魔女惡戰,後來魔女要殺她,我用自己的身體去掩蓋她,後來,後來忽地有驚雷裂石的響聲,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哎,莫非我已受了傷,被那魔女擒獲了?這裡就是魔窟?她怎的還留著我不殺呢?」

  耿照想到此處,一陣迷茫,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覺得怎麼害怕。

  他定下了心神,再向四周圍觀望,只見牆壁正中,掛有一幅字,書法鐵劃銀鉤、龍飛鳳舞,寫的是一首詞,詞道: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消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千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耿照心道:「原來是張于湖(張孝祥)的《六州歌頭》。」吃了一驚,心裡暗暗奇怪。

  當時詞風極盛,不但南宋是詞人輩出,金人中也有不少詞章好手。例如當時的金主完顏亮就是一個喜歡填詞,而且填得很不錯的金人。由於當時的文學風氣使然,幾乎販夫走卒,都能吟誦幾句名家的詞句,稍為富貴的人家,懸掛有詞家的字畫,更是尋常之事,無足為怪。

  但這首詞卻有不同,它的作者張孝祥(於湖)正是當時南宋的狀元,在紹興二十四年廷試第一,官拜中書舍人之職。他這首詞上半闋是傷感中原淪陷,痛恨金人蹂躪自己祖國的土地的。如「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幾句,就深深地表示了對金人的憤恨。下半闋則是感慨南宋的只知偏安自侃,以致中原父老,盼望旌旗,如大旱之望雲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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