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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耿照仍是閉口不言,蓬萊魔女嘆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你父親的半世苦心!」耿照不由得心中一凜,跳了起來,叫道:「你說什麼?」蓬萊魔女道:「你父親少年的時候,本來是個名震江湖的大俠,他為了光復故國,不惜屈志降心,假意投順金人,他半世苦心,留下了一份遺書給你,本意叫你做個忠臣義士,誰知你卻迷戀美色,迷上妖狐!倘若你不知道她的來歷那猶罷了,而你又是分明知道的。你不思報國,卻迷上異族的妖狐,你說,你對得住死去的父親麼?你忠貞智勇的父親,卻有你這樣不成材的兒子,唉,這豈不是可惜呀,可惜!」

  耿照叫道:「原來我爹爹的遺書,是你搜去了,快拿來還我!」蓬萊魔女道:「你這樣護那妖狐,我怎放心將這份遺書還你?怎麼,話已至此,你還要為那妖狐掩飾麼?」

  耿照怒道:「連姑娘分明是大漢的女中英傑,你怎可含血噴人,罵她是異族妖狐!」他臉皮嫩薄,在那些丫鬟的取笑之下。不知不覺地將連清波改稱「姑娘」,不呼「姐姐」。那些丫鬟聽了,掩口微笑。

  蓬萊魔女冷冷說道:「怎見得她是大漢的女中英傑?」耿照朗聲說道:「你不過想知道連姑娘的來歷而已,好,我就盡我所知,將她的來歷告訴你。我不是怕你的恫嚇,我是要給她辯白,你明白麼?」

  蓬萊魔女笑道:「其實,你把你自己所知的都說出來,這不但是替你的連姐姐辯白,也是替你自己辯白,你明白麼?沒人說你害怕的,你無須顧慮,說吧!」蓬萊魔女正說對了耿照的心思,耿照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凜,想道:「好厲害的魔女,終於還是把我的話套出來了。但連姐姐身家清白,來歷光明,我說出來,也好叫你們自知理虧。」

  當下耿照便即說道:「連姑娘是信州人氏,她的父親是信州有名的拳師,怎扯得上與胡人有關?」蓬萊魔女道:「你怎麼知道?」耿照道:「我外公楚大雄也是信州拳師,楚、連二家乃是通家之好。因此,因此……」蓬萊魔女微笑道:「因此你才與連清波姐弟相稱,是麼?」耿照臉上一紅,大聲答道:「不錯,這又有什麼可笑的呢?」

  蓬萊魔女道:「你們兩家交好,這是你母親告訴你的麼?」耿照證了一怔,說道:「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你們不相信她,我相信她!」

  蓬萊魔女忽地向一個滿面虯鬚的漢子一指,說道:「你是信州人,你可知道信州有個姓連的拳師麼?」那虯鬚漢子站了起來,說道:「信州沒有姓連的,更不用說是什麼姓連的拳師,楚大雄拳師倒是有的。」另一個漢子也站起來道:「姓連的很是稀少,據我所知,這是一個冷僻的姓氏,好似只有嶺南一帶才有此姓。」那虯鬚漢子繼續說道:「我記起來了,有一次我聽得她的丫鬟喚她作赫連姑娘。想是這小子糊裏糊塗,粑一個『赫』字聽漏了。」蓬萊魔女冷冷說道:「赫連?哎,這可是個胡姓啊!」

  耿照呆了一呆,滿面怒容,大聲說道:「姓赫連也好,姓連也好,她總是金國的御犯,與金虜作對的我輩中人!」蓬萊魔女道:「哦,她怎麼與金虜作對?」

  耿照道:「她上月在金國京都,殺了金國的四名軍官,後來又在密雲殺了金國的兩個禁衛軍軍官和一個蒙古使者。」蓬萊魔女道:「那兩名軍官,是被派去迎接蒙古來的使者的,可對?」耿照詫道:「原來你都已知道了。你既然知道,那麼連姑娘是那一種人,你還有猜疑麼,我看你書房裏掛有南宋狀元張于湖寫的六州歌頭,想來你也是抗金的女英雄?何以你容不下志同道合的連姑娘?卻務必要將她置於死地?」

  蓬萊魔女笑道:「這也是玉面妖狐告訴你的嗎?」耿照道:「不錯,難道也是假的?」蓬萊魔女道:「玳瑁,你來說說這一件事。」

  玳瑁說道:「上月我奉了小姐之命,打聽那蒙古使者的行踪,金國派了兩個禁衛軍軍官迎接使者,我在密雲綴上了他們。

  「那晚我偷偷進了使者的行署,打聽他們的秘密,我躲在樑上,還未到一盞茶的工夫,忽聽得似是有人在耳邊悄悄說道。

  『小姑娘小心了,有鼠子要來咬你!』我吃了一驚,四顧無人,就在這時,那蒙古使者驀地一聲喝道:『下來!』

  「這使者的劈空掌好不厲害,幸而我早得高人提醒,及時將身子挪開了兩尺,只聽得『喀喇』的一聲響,那條橫樑,竟然當中折斷,就如給刀斬斧劈一般,要不是我早已避開,絕難抵擋他這股掌力!」

  耿照聽得駭然,想道:「這丫鬟懂得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還抵擋不了這股劈空掌力,那蒙古使者的功為之高,豈非不可想像?」

  玳瑁接著說道:「眼看我的行藏就要敗露,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我就在這裏,你們都瞎了眼嗎?』房子裏突然多了一個人,也不知他是從那兒冒出來的?

  「那是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雙眼朝天,站在房子當中,面向著那蒙古使者哈哈大笑,這一下,登時把他們的注意都吸引過去。

  「那蒙古使者喝問:『你是誰?』那書生笑道:『我是催命閻羅!』那蒙古使者一掌劈去,兩人距離三尺,那書生正面抵擋這股猛烈的劈空掌力,衣角都未曾飄起,倒是那蒙古使者搖搖欲墜,哇的就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一來,那兩個禁衛軍軍官也都慌了,各自亮出兵器,就向那書生斫去,這兩個軍官的武藝也好生了得,身手矯捷之極,其中一個使刀,一招七式,瞬息之間,就斬了十三刀,用了九十一個式子;另一個使判官筆的,一筆橫拖,便連點那書生的帶脈八處大穴!」

  耿照心道:「這丫鬟也好生眼利,竟然在那瞬息之間,看得這樣清楚。」蓬萊魔女微笑道:「這麼說,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頂的高手了。」

  玳瑁繼續說道:「他們快,那書生更快,他們狠,那書生更狠!呀,我跟小姐出道以來,也曾見過幾次大陣仗,卻從未曾有一這樣驚心動魄的,那書生出手之重,出手之快,簡直是匪夷所思。使刀的那個,斬到第十三刀,就給那書生挾手將他的單刀奪去,轉眼另一個軍官的判官筆也給他打落了。那書生刀劈兩軍官,掌斃了蒙古使者,前後只不過是喝兩口茶的時間!但其中的兇險,卻是難以形容,令人畢生難忘!」蓬萊魔女好勝心起,忽地問道:「你說得這樣厲害,那麼依你看來,我比他如何?你不必奉承我,實話實說吧。」

  玳瑁答道:「小姐武功精深博大,婢子雖服侍多年,常蒙指點,卻實是未窺藩籬;那書生來去如風,殺人如草,本領也是深不可測。婢子有多大道行,怎敢妄自談論?」這番話答得甚是得體,但她將那個書生與蓬萊魔女相提並論,顯然在她的心目之中,那書生的武功絕不在她的小姐之下。

  蓬萊魔女笑道:「我自出江湖以來,從未遇過對手,實在乏味得很。聽你這麼說,這書生算得是當世能人,我倒想會他一會了。後來怎麼樣?」

  玳瑁說道:「後來我就向他道謝,並請他留下姓名。他仰天大笑,朗聲吟道:『昂頭天外笑,湖海一書生,但識狂歌客,何須問姓名?』狂歌大笑聲中,轉眼就不見了他的踪跡!」

  蓬萊魔女忽地拍掌叫道:「我知道了,這書生定是『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

  玳瑁詫道:「他綽號『笑傲乾坤』,這綽號確實是狂得很.足當『狂俠』之名,但我以前怎的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是什麼來歷?」

  蓬萊魔女笑道:「本領越高的人,他的名字越是不易為人所知。這書生遊戲風塵,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等閒之輩,焉能知道他的來歷?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當時我聽得那位前輩說他的奇行異事,心裏還不怎麼相信;但如今聽你所說,你已在密雲目睹其人,親眼見到他的本領了,這就不由我不相信了。嗯,奇怪呀奇怪!」

  玳瑁莫名其妙,不懂她小姐連說這兩聲「奇怪」是什麼意思?她心裏倒也是奇怪得很,暗自想道:「小姐待我,有如姐妹,她既然早已知道有狂俠此人,何以卻從未向我道及?上次我在密雲歸來,將經過稟告了她,雖沒今天說得仔細,但也道及了那書生的卓絕武功;何以當時小姐又沒有說出是他?」玳瑁心中疑惑不已,但究竟是婢女身份,雖有所疑,卻不敢多問。

  但那玳瑁的懷疑卻還不如耿照之甚,耿照不但是懷疑,簡直是惶惑了,心裏想道:「這丫頭所說,如果不是編造出來的謊話,那就是連姐姐欺騙我了。她為什麼要掠人之美,將別人的事情說成是自己的?」

  心念未已,只聽得蓬萊魔女已是冷笑道:「你聽到了麼?這件事情決無懷疑是狂俠華谷涵幹的了,與玉面妖狐有何相干?你還要為這妖狐說好話麼?」

  耿照說道:「好,就算這是假的,但還有一件事是我親身遭遇的,我在薊城被武士圍捕,就是她殺掉了許多武士,暗中幫助我脫險的,這總不能說是假的了吧?」蓬萊魔女道:「哦,有這樣的事嗎?請你詳細說說當時的情形,她是怎樣暗中助你?」

  耿照望了群盜一眼,心意躊躇,沉吟下語。蓬萊魔女何等聰明,早知具意,當下說道:「珊瑚,這兒沒他們的事了,你將他們都押下去吧。你可以將我的意思先曉諭他們,讓他們慎重考慮,待他們想清楚了,我再召見他們。」聽她的口氣,似乎並不想就要他們的性命,而只是想收服他們。群盜看出了一線生機,不禁喜形於色,都俯首貼耳地跟著那個丫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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