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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矮冬瓜氣怒交加,叫道:「小弟無能,大哥,你……」他是想請老大趕快擺脫與齊漱玉的纏鬥,過來對付這個少年。話猶未了,場中已是突然起了變化。

  那個書生打扮的「老大」並非不想過來,也並不是害怕這個少年,這少年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輛車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個婦人。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婦人是誰,但已是想起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了,由於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來已經是處在下風,岌岌可危的齊漱玉形勢頓時好轉,與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個子給這少年打倒,身為「老大」的書生非得立即設法挽回敗局不可,情急之下,無暇思索,一個沖躍,手指便按扇柄的機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齊漱玉的,此際逼于無奈,一發就是三枝。齊漱玉是死是傷,他已是顧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滾閃躲的份,但還未能點著他的穴道。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聽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聲,不由得「啊呀」一聲,閃電似的一鞭打下,放棄阻鞭梢點穴的打法,這一鞭打得極重,把矮冬瓜打得癱在地上。

  但他出鞭雖快,卻來不及去救齊漱玉了。

  距離如此之近,齊漱玉本來非中「暗箭」不可。但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又有一件驚人的變化發生!

  只聽叮叮連聲,那三枝當作短箭射出的精鋼扇骨在齊漱玉的面前落下,隨著落下來的竟然是三顆珍珠。齊漱玉呆了一呆,剛好把這三顆珍珠接到手中。

  車子上的那個婦人似乎沒看見齊漱玉的動作,說道:「浩兒,替我把珍珠撿起來。」少年道:「娘,用不著撿了。」那婦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爺脾氣,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齊漱玉一呆之後,方始省起要物歸原主,忙把珍珠遞給那個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躊,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終於還是接了過來,說聲:「多謝。」齊漱玉面一紅,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

  三顆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夠打落三枝精鋼扇骨,而且珍珠絲毫無損,這婦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齊漱玉心裡想道:「聽丁大叔說,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當今之世內功差不多練到這個境界的只有爺爺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爺爺業已閉門封刀,他未遇強敵,這門功夫我從未見過。這婦人能夠用珍珠打落精鋼扇骨似乎是屬於同一類的功夫。不過由力有深淺,她還未練到可以用花葉當暗器的境界,但爺爺練到七十多歲,尚未爐火純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紀?她是這少年的母親,大約不會超過五十歲吧。那就真是難得之極了。」

  那個身為「老大」的書生,比起齊漱玉來當然更加見多識廣,此時不禁面如土色!

  「請問來的是那位前輩,可否容我拜見?」書生顫聲說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傷人。是否不服氣,還想和我較量較量?」那婦人冷冷說道。

  書生忙道:「不敢。不過我們總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型大小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見,我們寧死不辱。」

  那婦人冷笑說道:「原來你是想知道我是誰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們記仇,就讓你們一見。」

  那婦人揭開珠簾,齊漱玉只覺眼睛一亮,出來的竟然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頭上梳著金絲八寶攢珠鬢,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縷金大紅雲緞襖,外罩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繡花百折裙。但在雍容華貴之中卻也掩蓋不住有幾分妖冶之氣。齊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剛剛看見她的暗器手段,一定會把她當作官宦人家的貴婦。不過學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說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齊漱玉對這婦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書生則是定了眼珠。

  只見珠簾揭開,車廂裡掛著一幅刺繡,繡的是一匹駱駝。

  那少年一面攙扶他的母親,一面笑道:「你知道我們是誰了麼?」

  那書生打扮的「老大」顫聲說道:「兄台敢情是白駝山的少山主?」他不敢問那貴婦,只敢向這少年試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錯。」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劈劈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駕到,罪該萬死!」

  這一下可把齊漱玉看得傻了。她心裡又是驚奇,又是沒趣。試想她的爺爺是武林公認天下第一高手,這個什麼「秦嶺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賣帳,如今對這貴婦卻怕成這個樣子!試想她的心裡是什麼滋味?「這個什麼白駝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來歷,怎的從沒聽見爺爺說過?她的武功不及爺爺,難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還能勝得過我的爺爺不成?」

  那個貴婦模樣的宇文夫人見這「老大」如此恭順,似乎甚為滿意,說道:「你不聽我的吩咐,本來應予嚴懲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經自己打過嘴巴了,這就饒了你們吧。」

  此時那個矮冬瓜已經爬了起來,並且替那高個子解開了穴道。兩個人早已走到他們「老大」的身邊。

  他們聽得一個「饒」字,大喜過望,拔腳就走。

  那書生喝道:「你們兩個怎能如此不懂規矩?」他口中說話,雙膝已是朝著宇文夫人跪下。

  那兩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駝山少山主對他們的命令,慌忙跟著「老大」跪下,而且不約而同的也學著老大剛才的模樣,劈劈啪的自打嘴巴,齊聲道:「冒犯夫人,罪該萬死,求夫人饒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們的醜態,都給我滾吧。」

  「秦嶺三英」走後,那少年道:「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請問兄台高姓大名,這條藤蛇鞭是你的吧?」

  齊漱玉道:「小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不錯,這條藤蛇鞭正是我的家傳之物。」她因為「漱玉」二字一聽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個「漱」字,單獨一個「玉」字,雖然也有閨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沒那麼礙耳了。

  不過藤蛇鞭是極為罕見的兵器,齊漱玉已說出了它是家傳寶物,本人又是姓齊,對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應該很容易就會聯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

  齊漱玉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只因這兩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對恩人她不想捏造謊言,隱瞞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內心深處,本來就是不自覺的以身為齊燕然的孫女為榮的,改名可以,換姓她可不願。

  她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這個宇文夫人問她一句:「請問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齊老先生是怎麼個稱呼?」她就會告訴她的。

  但這個宇文夫人卻並沒有這樣問她,聽她說出「家傳之寶」這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什麼改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著她笑道:「齊相公,你年紀這樣輕,武功倒是很不錯呀!難得,難得!」

  看來這個宇文夫人也並未看出她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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