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劍網塵絲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瑤光道人道:「那是為什麼?」

  楚天舒心裏想道:「天下那有這樣不通情理的人!」又是著惱,又是羞窘,不知如何措辭,只好默不作聲,用眼色向玉虛子「求援」。

  玉虛子笑道:「道友,你為令徒挑選女婿也不能這樣心急呀。你要知道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面上變色說道:「哦,原來楚少爺是嫌門不當、戶不對!不錯,我是個窮道士,我這徒弟也不是出身名門。好,我們高攀不起,楚少爺,你請吧!」

  楚天舒是巴不得早走,但可不能被人冤枉,說道:「晚輩豈是這等勢利小人?這些話可都是前輩你替我說的!」言語中已是對瑤光道人有點不敬了。

  瑤光道人不以為忤,反而歡喜起來,說道:「原來你沒有這個意思,玉虛道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能以己之心,度楚少俠之腹!」

  玉虛子笑道:「多謝你沒有罵我是小人,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瑤光道人道:「楚少俠,你要不要他替你說下去?依我看不如乾脆由你自己說吧,肯與不肯,一言可決!」

  楚天舒忙道:「還是請玉虛道長代晚輩陳辭的好。晚輩的苦衷,相信玉虛道長一定明白的。」

  瑤光道人搖了搖頭,說道:「男女相悅,締結良緣本是樂事。你居然還有『苦衷』?自己又不肯說!真是麻煩!好,他到底真意何在,玉虛道兄,你既然知道,那你替他說吧。」

  玉虛子笑道:「給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了剛才說到那兒了。」

  瑤光道人道:「你說到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玉虛子道:「對,像他這樣的人家,那是一定要講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

  瑤光道人道:「你是現成媒人,你和他的爹爹又是好朋友,不能替他的爹爹拿主意嗎?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可以不必理會。」

  玉虛子見她如此不通俗務,只好忍住笑說道:「朋友是朋友,小事可以替朋友作主,終身大事那就必須父母作主,朋友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瑤光道人道:「我不是不知道有這些禮法,我只道這是讀書人家的禮法,想不到什麼武林世家,也要講究這些禮法。好吧,那你就回去稟明你的父母再說吧。我叫青鸞等你。」

  楚天舒道:「晚輩此次上京尋父,是否可以相遇,尚未可知,世事變化難料,前輩若是有心命令徒還俗、擇配,晚輩可不敢耽誤了令徒青春。」

  瑤光道人道:「即使令尊已經離開京師,你們父子也總有相會一天的。難道你怕他遭受飛天神龍的毒手嗎?但縱使萬一如此,對你的婚姻大事亦無妨礙。我的青兒最多為你守孝三年便是。」

  她說到一半,玉虛子已是皺起眉頭,叫道:「瑤光道友,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但瑤光道人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完,這才笑道:「楚少俠,我這人一向直爽,請別怪我不知避忌。我決不是詛咒令尊,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令尊一代大俠,我是巴不得令尊長命百歲的!」

  楚天舒給弄得啼笑皆非,說道:「飛天神龍武功雖然高強,家父料想也不至於被他所害的。我顧慮的不是這點,我已經說過世事難料……」

  瑤光道人道:「只要令尊健在,那還有什麼世事難料?難道他以一代大俠的身份,也會有世俗之見,看不起我們師徒嗎?」

  玉虛子忍住笑道:「世事難料是有許多方面的,比如說,要是他父親剛好在最近已經給他訂了親呢?」

  瑤光道人道:「那就由你去說,叫他退親!」

  玉虛子笑道:「好,好,你要我怎樣幫忙我都可以答應的。不過,人家可是急著要動身了,你就先讓人家走吧!」

  瑤光道人知道再談下去也談不出結果,只好不再糾纏,楚天舒告了個罪,如釋重負,快步下山。

  「天下竟有如此不通世務,不可理喻的人。」楚天舒下了華山,想起來仍是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他雖然給瑤光道人弄得啼笑皆非、但對青鸞則是有著一份深深的歉意的。想起青鸞剛才掩面而走的那副又羞又窘的神態,楚天舒也不禁為她難過,動了憐惜之情。

  「她救我本來是出於俠義,想不到卻給她的師傅誤會了。」楚天舒心想。

  驀地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萬一她真是給她師父說中,那怎麼辦?嗯,不,不,她不會是這樣的。她自小出家,早已看破紅塵,我又不是什麼美男子、大英雄,她怎能對我一見鍾情,我這樣想,簡直是侮辱她了。切不可這樣想,這樣想!」

  楚天舒自己替自己解開這個結,放下心事,繼續登程。

  第三天到了靈寶,靈寶是河南一個比較富庶的縣份。

  楚天舒的坐騎那日被銀狐穆娟娟搶走,此去京華可不能只憑兩條腿走路,因此他早就想買一匹健馬代步。只因這三天來經過的地方都是窮村僻壤,一些小市集也沒有買騾馬的市場,路上雖然偶而也可看見逐家用來拉大車趕集的瘦馬,但一來未必肯賣,二來那些馬又老又瘦,楚天舒也看不上眼。

  這天來到靈寶,楚天舒心想:「靈寶雖不是出產名駒之地,但好歹也可挑得一匹合意的吧。」於是就進縣城碰碰運氣。

  縣城裏是有買賣騾馬的市場,但楚天舒看來看去,也還是找不到一匹較合心意的馬。他知道騾馬市場是要中午過後方始熱鬧,於是到附近一家酒家吃午飯,打算吃過午飯,再去挑選。

  剛剛坐下,忽見有個女客進門。

  這女客人約三十多歲年紀,頭上戴的是金絲八寶蟠龍帽,身上穿的是大紅綢緞繡花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當真是有說不出的妖艷,描不出的風騷。

  單身的女客人來酒家買醉還不稀奇,但打扮得這樣風騷的女人在這個小縣城卻是極為罕見的。

  她一進來登時就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正在喝酒的放下了酒杯,正在扒著飯的放下了筷子。

  楚天舒也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登時令得楚天舒呆了。

  這女客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天在華山碰見的銀狐穆娟娟。

  穆娟娟那天搶了他的坐騎,但她卻沒有騎著馬來。和楚天舒一樣,她也是用兩條腿走來的。

  穆娟娟嗔聲喚道:「酒保,給我打一斤白乾,切半斤鹵牛肉,另外隨便來兩樣小菜。」這正是楚天舒剛才所點的菜式,穆娟娟依樣畫葫蘆也要一份,連說話都一字不改。有個年青的客人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和他同座的老者連忙使了個眼色,阻止他發笑。

  楚天舒一見她可就心裏發火,此際見她分明是有心戲弄,當然更加著惱了。

  不過楚天舒仍是忍住不發作。

  不錯,他是要和穆娟娟算賬,但在酒家裏卻不是適宜的地方。穆娟娟擅於用毒,要是當真和她打起來的話,楚天舒即使不怕鬧到官府裏去,也得害怕誤傷了別人。他低下頭喝酒,穆娟娟卻不時眼角向著他瞟。

  楚天舒當作不知,那年青客人忍不住取笑他道:「小白臉,你不是生來癡呆的吧?」楚天舒索性裝傻,愕了一愕,說道:「老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年青客人笑道:「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滋味,為什麼有合歡酒不喝卻喝悶酒!」同座老者連忙阻止他說下去,同時替他「解釋」,對楚天舒道:「他喝多了幾杯,瘋言瘋語,老兄,你別介意。」

  穆娟娟把酒杯一頓,霍地站了起來,叫道:「算賬!」店小二過來陪笑道:「女客官,你要的小菜都未來齊呢,酒也還有大半壺,你就多坐一會兒吧。」穆娟娟道:「你這兒臭氣難聞,我喝不下啦,該多少錢,照算就是。」付了錢就走。

  少年客人待她走出了門,盯著她的背影冷笑說道:「一身騷臭味道,卻假裝正經,發好大的脾氣。」那老者道:「你少說兩句不成,當心禍從口出!」

  楚天舒早已打走了跟踪她的主意,不理旁人閒話,站起來也叫店小二結賬。

  那老者倒是一片好心,趕忙又拉著他低聲說道:「小哥,這種女人是惹不得的,你聽我的話,還是別去惹她的好。」

  那少年客人笑道:「原來你是故作癡呆,嘿,嘿,人不風流枉少年。王老夫子,你又何必攔阻他呢……」話猶未了,忽地皺起眉頭,雙手捧腹。

  那老者吃一驚道:「小猴兒,你怎麼啦?」少年客人忽地張開嘴巴,哇的一聲,嘔吐起來。鄰座客人譁然大呼,紛紛走避。原來他嘔出的食物之中,有許多小蟲蠕蠕而動,臭氣熏天。

  那老者大驚道:「我說你禍從口出,你還不信!快、快,快請大夫!」

  這一來酒店裏頓時大亂,店小二叫道:「喂,喂,你們未結賬呀,先付錢,付錢再走!」客人紛紛掩鼻而走,那理會他的叫喊。楚天舒急忙拋下一錠銀子,說道:「不必找贖了。」擠出門來,抬眼一看,已是不見穆娟娟的影子。

  忽地有個小乞丐走過來,說道:「你是不是要找尋那個漂亮的女人?」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小乞丐似笑非笑的說道:「她一出來,你就跟著出來,你不說我也知道。給我十文銅錢,我就告訴你她走的是那個方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