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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師兄,你怎麼啦?受了傷了?」

  楚天舒笑道:「多謝他手下留情,我僥倖並未受傷。」

  薑雪君松了口氣,低聲問道:「是不是他?」

  薑雪君口中的「他」,楚天舒自然明白她說的是誰。他忽地心頭一動,說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

  原來由於薑雪君這一問,他忽地想起:「在徐家的那晚,我第一次碰著衛天元的時候,他最初尚未知道我是誰的?當時他以為我拐騙師妹,一見面立即出手狠狠攻我,我已經和翦大先生惡鬥一場,但我也還能抵擋數招,方始被他點著穴道。那時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吧?若然今晚這個人就是他,他的武功進展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也不知是不是他。」楚天舒這個回答倒是的確因為他心中存著疑團的。

  薑雪君喟然歎道:「照你所說的情形,那一定是他無疑了。不過他今晚既然不肯現身,恐怕他也不會回齊家與我們相見了。」

  楚天舒淡淡說道:「不如我先回家,他知道我已經不是和你一起,自然會跟你見面的。」

  薑雪君怔了一怔,柔聲說道:「師兄,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楚天舒道:「沒有呀,不過……」

  「不過」什麼,他尚未曾說得出來,薑雪君已是截斷他的話道:「既然沒有,那麼你答應過與我共同進退的,為何又要單獨離開?」

  楚天舒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不過是希望你們能夠破鏡重圓,但若有我在你的身旁,恐怕他就不肯和你見面。」

  薑雪君道:「我也已經說過了,在齊家見到他固然好,見不到他也無所謂。我在船上和你說的那番話,你是聰明人,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事?目前正是想要擺脫他,所以才求你幫我的忙的。師哥,假如你仍然不肯諒解我,那就讓我單獨離開吧。我上京去找仇人,你送齊小姐回家。」

  她說得甚為誠摯,帶著幾分激動的神情,楚天舒歎口氣道:「你何必如此?」

  薑雪君:「你不肯幫我的忙,我不如此,還能怎樣?師哥,你答應齊小姐在前,答應了做她的客人的,為了禮貌,你也應該送她回家。」

  楚天舒本來已是意興索然,但一來為了師妹的軟語相求,二來為了想要知道他的繼母和齊家究竟有什麼關係,這個疑團,他已經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了。好奇心人皆有之,何況這是和他一家關係極大的事,他終於打消了獨自離開之意,說道:「好吧!那咱們一起送她回家。」

  薑雪君道:「好,那麼我也答應你以三天為期,在齊家咱們只住三天,你也不用真的和我回家,出了齊家之後,咱們便即分手,我說跟你回家,那只不過是說給齊小姐聽的?」

  楚天舒笑道:「師妹,你倒似乎是在生我的氣了?」

  薑雪君道:「我說的都是心裡的話,我不能連累你,而且我出的確是想去找尋仇人。」

  楚天舒笑道:「我已說過,我不怕受你牽累,這也是我心裡的話,但不同的是,我並非說給齊小姐聽的。」

  薑雪君不覺受了他的感動,抓住他的手道:「師哥,累你受了委屈了。」

  楚天舒苦笑道:「比起你所受的委屈,我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

  這兩句話說得薑雪君的眼淚都流了出來,想起自己幾乎被仇人騙作妻子,在徐家所受的羞辱,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但楚天舒替她說了出來,卻是令她頓生知己之感了。她眼眶蘊淚,心裡想道:「可惜我們相識太遲,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元哥了。師哥,我只能辜負你的情意了。」

  楚天舒的一顆心也在卜蔔的跳,說道:「師妹,我說錯了話麼?惹你……」

  薑雪君哽咽道:「你沒說錯,我是命苦。師哥,我對不住你。不過,齊家妹子也很可憐,要是她得不到元哥,不知道她要多傷心。她這麼年輕,這麼純潔,我寧願自己命苦,也不願她傷心。師哥,我求求你,不但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你就忍受一點委屈吧。」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她可憐,我卻羡慕她的福氣呢!她有你這樣一個好姐姐,怎還會傷心?嘿嘿,你讓有福氣的人更多一點福氣吧,咱們是註定命苦的!」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帶點激憤了。

  他們心底的話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亦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了。

  楚天舒已經知道薑雪君愛的還是衛天元,薑雪君也更深一層的明白了楚天舒對她的愛意。「他知道了我不是愛他,卻還願意和我唱一齣假戲,好讓齊家妹子放心。他本是個極有傲氣的人,不惜為我這樣做,這又豈只委屈二字所能形容?」內疚與感激的情緒混而為一,她把楚天舒的手抓得更緊了。

  「師哥,你的心地好,你不會命苦的。將來一定有……」她想說的是:「將來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姑娘愛你。」但這話她可是不便說出口來,而且楚天舒亦已止住她說不下去了。

  「別再說啦!」楚天舒道:「咱們也像回去看那位有福氣的齊姑娘了。」

  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楚天舒被封的膝蓋環跳穴雖然已經解開,氣血還未暢通,江邊路滑,他放開了薑雪君的手,剛剛舉步,就險些摔跤,薑雪君笑道:「師兄,你莫逞強,讓我扶你回去。」楚天舒只要定下心神,本來可以走回去的,但還是讓薑雪君牽著他的手。心裡想道:「也好,反正你是要做給齊漱玉看的,我就陪你假戲真做吧。」

  齊漱玉也看到這出「戲」了。

  看見他們攜著手回來,齊漱玉雖然有點失望──他的元哥並沒一起回來,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她暗自想道:「我沒猜錯,他們果然是愛上了,元哥可能是一時氣憤,不願與他們相見,但他遲早必定回到我的身邊。為了避免他們害羞,我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偷看。」她心情轉佳,人也變得善於體貼他人了,於是趕忙回到艙中,放下珠簾。

  在岸邊那座山崗上,另一個人也看到他們演這齣戲。

  這個人是齊漱玉的父親,他本來是要來殺楚天舒的,如今卻是滿懷歡喜的看他們演的這齣戲。

  當然他不知道這是「假戲真做」,因為楚天舒和薑雪君並非用傳音入密的內功談話,他在山上是只能看見,不能聽見的。

  絲絲細雨就像他的心情,雖然未曾明朗,卻也不會像狂風暴雨那樣帶給別人災難了。

  他目送他們回船,心裡想道:「算這小子運氣不錯,要是一個時辰之前我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不但要殺這小子,連這女娃兒我也一併殺了!」

  為什麼他的心情有這樣大的轉變,因為在這一個時辰之中,他已經知道了女兒的心事。

  他像小孩子一樣吮自己的指頭,這兩根指頭是撫摸過女兒的頭髮的。

  他看見熟睡中的女兒,也聽見了女兒的夢話。他的女兒在夢中也在叫道:「元哥」。

  姜雪君和楚天舒在船頭說的那些話,那些話薑雪君本來是要說給他的女兒聽的,他也聽見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的有三件事:一他的女兒愛上了衛天元;二、衛天元愛的則可能是薑雪君,她的女兒對這個可能有極大的顧慮;三、但薑雪君愛的則是她的師兄楚天舒。

  他卻不知,他所「知道」的這三件事情其實仍是有真有假,或者真假摻雜,真假難分。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維護女兒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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