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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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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換星移人事改,這漫長的十九年已是改變了他整個人生,今日重回,如同隔世。 他摸一摸臉上的傷疤,不由得心中慨嘆:齊家的大少爺早已死了,如今我已是不齒於人口的武林敗類。 雖然有點自咎的心情,但更多的卻是憤慨。 「是誰把我害成這樣?不錯,穆娟娟是該負一部分責任。但我也不能完全怪她。推源禍始,我最應該痛恨的人還是楚勁松,是他把我害得這樣慘的!」 「哼,英男已是遂所願,嫁給她所喜歡的這個小子了。而我,我卻失掉了所有親人!害得我見著了親生的女兒,我也不敢和她相認!楚勁松勾引我的妻子,害了我的一生,如今他還是享有揚州大俠之名,這不公平,這不公平!我一定要想個最狠毒的辦法來報復他,方始能消我心頭之氣!」 唯一能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他有了一個女兒,這女兒是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幾乎給他殺死的,如今已是長得嬌艷如花了。正因為他當年險些鑄成大錯,他對女兒特別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情,他可以恨她的母親,但對女兒他必須加以保護。 驀地又想起了女兒一起的那個男子。從丁勃的口中,他已經知道這個男子名叫楚天舒,正是揚州楚勁松的兒子! 他怒氣大發!楚勁松玷污我的妻子,我決不能讓他的兒子再玷辱我的女兒。看模樣,漱玉似乎是很喜歡楚天舒這小子,怎麼辦呢?殺機陡起:「只有一個辦法,暗中把他殺掉!一來可以令女兒死了這條心;二來可以令得楚勁松身受喪子之痛。哈哈,一舉兩得,最妙不過,就這麼辦!」 煩躁的心情稍稍平靜下來,隱隱聽得水聲轟鳴,波濤拍岸,原來他早已不知不覺下了山,走到黃河邊了。 他知道這段河道險灘甚多,心裏想道:「楚天舒這小子是南方人,想必精於駕舟,但縱使他能夠順利通過險灘,也得用幾個時辰。今晚他們大抵會在黃龍峽的灣口停泊,我走陸路比他們快得多,三更之前,一定可以趕得上他們這條小船。」 他急於去殺楚天舒,更希望能夠再見一見女兒的面,那怕是暗中偷看也好。當下施展絕頂輕功,疾如奔馬,果然未到三更,他已是到了黃龍峽。 *** 不出他的所料,楚天舒的這條小船,果然是在黃龍峽的灣口靠岸停舟。險灘已經盡過,這個灣口形似葫蘆,風平浪靜。 過了十二道險灘,楚天舒固然是給弄得筋疲力倦,姜雪君和齊漱玉從未受過這種巔簸之苦,比他還更疲累不堪。楚天舒將船攏岸,叫她們先睡。 齊漱玉道:「你也太謹慎了,難道還怕冀北雙魔來劫船嗎?何須守夜?你也歇息吧。」 楚天舒笑道:「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要是大家都熟睡如泥,冀北雙魔不來,黃河三鬼來了,那也是大大不妙。」可惜他的「假想敵」只是冀北雙魔和黃河三鬼,卻那知道真正要殺他的人竟是齊漱玉的父親。 姜雪君道:「師哥,你划船累了,你先睡吧。」 楚天舒道:「你們不用和我客氣,我也不會和你們客氣的。咱們輪值守夜,待我累了,我自然會把你們喚醒的。」 齊漱玉笑道:「好,那我可就不和你客氣了,我的眼皮已經睜不開啦。」 她們在船艙和衣而睡,齊漱玉一倒下便即睡著了。但姜雪君卻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不錯,她是疲累不堪,但心事重重,想到自己受命運的撥弄,自己所愛的人不能愛,而眼前這位新結交的女友,她愛的人卻又正是自己所不敢愛的人,而自己又正要托庇於她的祖父,不由得心事如潮,儘管感覺疲倦,但卻已消失了睡意。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得齊漱玉罵道:「姜雪君,你,你豈有此理!」姜雪君怔了一怔,心道:「她因何罵我?」卻原來齊漱玉是說夢話。只見齊漱玉翻了個身,語音含含糊糊的又罵道:「元哥,你沒良心!你為何不理我,只理姜姐姐?」 「姜姐姐,我求求你,不要搶我的元哥,不要搶走我的元哥!」雖然是說夢話,恐懼的心情亦已表露無遺。姜雪君這才恍然大悟,懂得了齊漱玉為什麼在夢中罵她「豈有此理」的原因。「她一定是在夢中看見我把她的元哥搶走。唉,她那裏知道,我正是為了要擺脫元哥的糾纏而苦惱。我早已心如死灰了!」 齊漱玉的夢境停止了,但姜雪君還是不住在想:「原來她愛元哥愛得如是之深,我卻如何才能消除她對我的疑忌?」 齊漱玉忽地坐了起來,叫了一聲「姜姐姐!」這一次不像是說夢話了。 姜雪君假裝熟睡,沒有應她。齊漱玉輕輕推她,又叫了一聲「姜姐姐!」她確實醒了。 姜雪君這才裝作朦朦朧朧的恢復了幾分知覺,說道:「我好困,你也睡吧,有話明天說。」 齊漱玉說道:「我剛才做了個惡夢……」見姜雪君翻了個身,納頭又睡,心裏想道:「你不想聽,那我也不必說了。」她以為姜雪君真的是在熟睡,倒是不覺鬆口氣了。原來她自知有說夢話的習慣,好像自己剛才在夢中罵過姜雪君,不知姜雪君有沒有聽見。「好在姜姐姐沒聽見,否則,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想。 姜雪君假裝熟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楚天舒在船頭曼聲輕歌: 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 掃盡浮雲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 宿雁落,寒蘆深處。 悵望關河空吊影,正人間鼻息鳴社鼓。 誰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覺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邊虜。 要斬樓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 漫暗拭,銅華塵土。 喚取謫仙平章看,過苕溪尚許垂綸否? 風浩蕩,欲飛舉。 楚天舒唱的是宋代詞人張元幹所寫的「賀新郎」一詞,是張元幹所送友人過長江而寫的。其時南宋偏安江左,故此詞中不勝故國之悲。 原來楚天舒也是心事如潮,不能自已,詞中恰好又有「十年一覺揚州路」等語,和他們出身背景符合,故此他還把長江移作黃河,倚舷而歌,借這首詞發洩胸中的鬱悶。 姜雪君心中一動:「我何不借助於楚師哥來消解漱玉對我的疑忌?」 她翻了個身,裝作被吟聲吵醒,喃喃自語:「你們不想睡覺,我可要睡。唉,但一醒來可又不容易睡了。不如去陪楚師哥聊聊天吧。」正是: 夢中不覺真情露,醒對煙波獨自愁。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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