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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齊漱玉道:「你怎麼以為是他?」但卻似鬆了口氣了。

  楚天舒道:「他外號飛天神龍,神龍當然是精通水性的。」齊漱玉道:「亂嚼舌頭。」又低下頭不言語了。

  原來她想起的是她失踪的母親。她小時候很喜歡玩水,有一次跳到山澗去玩,幾乎被淹死,奶媽把她救起來,她還是興致勃勃,一點也不害怕。奶媽責罵她,無意中透露了一句:「真是奇怪,你怎的樣樣都像母親。」她問:「我媽小時候也是很喜歡玩水的麼?」奶媽說道:「豈只喜歡玩水,她水上的本領比陸上的本領還好。」她大喜問道:「怎樣好法,你說給我聽。」可惜就在這時,丁大叔來了,丁大叔罵她的奶媽:「老爺怎樣吩咐過你的,這次我可以為你隱瞞,下次可不要再和孩子胡亂說了!」她的爺爺是不許家人提起她那失踪的母親的。奶媽害怕丁大叔,她也害怕丁大叔。奶媽不敢再說,她也不敢再問。這件事情漸漸也就忘記了。

  不知怎的,小時候這件事情,此刻突然又想起來。她對自己母親的事情,知道得實在大少了。「如今我已經長大,這次回去,最少我要奶媽告訴我,媽究竟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

  楚天舒笑道:「說起飛天神龍,我倒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說來奇怪,剛才、剛才——」

  姜雪君眼睛一亮,搶著問道:「剛才怎樣?」

  楚天舒道:「我好像聽見他的呼喊聲音。」

  齊漱玉跳起來道:「真的?我也好像聽見一種似乎和風聲不同的聲音,但聽不出是人的叫聲還是浪聲。你真的認出是他的聲音了?」

  楚天舒笑道:「我是懷疑是他的聲音,但怕你說我亂嚼舌頭!」

  齊漱玉面上一紅,陪笑道:「楚大哥,我不會說話,剛才得罪了你,你別見怪。求你說實話,你真的是聽見了元哥的聲音嗎?他說什麼?」

  楚天舒道:「他在叫你的名字。」

  齊漱玉喜道:「真的?」楚天舒道:「當然是真的,他在叫玉妹,玉妹,在這條船上,還有誰是他的玉妹?」

  齊漱玉半信半疑,說道:「不對吧。我沒有走出船頭,他若然當真看見了船上的人,他呼喚的也不應是我。」說話之際,若有意、若無意的看了姜雪君一眼。

  姜雪君忽地笑道:「玉妹,楚大哥是逗你高興的,倘若真的有人呼喚,怎的只是他聽見我聽不見!」

  其實姜雪君是聽見了的,只是她怕楚天舒把衛天元也在呼喚她的事情說出來,引起齊漱玉的妒忌。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也不願此刻便與衛天元重會。不是她不想見衛天元,而是怕衛天元對她的熱情尚未冷卻,那時勢難避免尷尬,縱然齊漱玉不嫌她,她也不願意變成他們之間情感發展的障礙。

  她暗自思量:「齊家終非久住之所,將來還得另作打算才好。唉,但若不依靠元哥,父母之仇只怕也報不了。楚師兄雖是同門,究竟相識未深。」她患得患失,心事如麻。只覺自己就像這一葉輕舟似的,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飄向何方?

  齊漱玉卻那裏知道她有這樣複雜的心思,她本來就不大相信在剛才那種狂風暴雨天黑如墨的情況之下,遠在岸上的衛天元會看得見她們,而楚天舒又會聽得見他的聲音。她相信了姜雪君的話,「卜」的一掌向楚天舒打去,嗔道:「你這人好壞,我把你當作兄長尊敬,你卻故意逗我!」

  楚天舒一笑閃開,說道:「誰叫你先自沒來由的亂發我的脾氣,我逗你玩兒,對你也沒有什麼損害呀!」他是個聰明人,一見姜雪君否認,便知她的心意,故此特地替她圓謊。

  齊漱玉喃喃道:「好啦,好啦,不鬧了。你是騙我也好,不是騙我也好,咱們回到家中,元哥也總要因來的。我倒希望真的是他,那久說不定咱們前腳進門,他後腳也會跟進來了。」姜雪看見她如此癡情,在自己的面前也毫不掩飾,心裏越發難過。可是她和齊漱玉都不知道,飛天神龍是已經進京了。

  小舟順流而下,未到黃昏,已是離開洛陽百里之外的孟津地界了。

  孟津流入黃河,這一段江面較寬,水平如鏡,有一艘帆船迎面而來,比他們這條船大得多。

  他們這條小船是順流而下,那艘帆船則是逆流而上,但舟行的速度竟是不在他們這條小船之下。楚天舒不由得多看兩眼,心裏想道:「那兩個船夫一定不是尋常舟子,不但馭船的技術高明,內力也很不弱。」那兩個舟子,一個掌舵,一個划槳,身材都很魁偉,約在五十歲左右。

  那兩個舟子似乎發覺楚天舒在注意他們,也朝著他的這條小船看過來。轉眼便即交叉而過。

  齊漱玉正陪著楚天舒在船頭閒眺,那條帆船過去之後,齊漱玉說道:「楚大哥,你注意到沒有,那兩個人的眼光好兇,我覺得他們似乎是在惡狠狠的盯住我!」

  楚天舒道:「他們是在盯住我望,大概因為他們發覺我在注視他們。」齊漱玉道:「但我發覺他們好像注意我更多,而且目露兇光,似乎與我有仇似的。」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喜歡別人注意她的,楚天舒只道齊漱玉也是這個心理,心中暗暗好笑。不料一聽風中傳來的那兩個舟子的對話,卻是齊漱玉說對了。

  那艘帆船在他們後面,距離約莫也有二三十丈水面之謠,不過由於江面空闊,而楚,齊二人聽覺又比常人敏銳,如還是聽得甚為清楚。

  一個舟子說道:「老三,你看是不是那個婆娘回來。」

  另一個舟子笑道:「老二,怪不得你剛才那樣怒氣沖沖,原來你是看錯人了!」

  那舟子道:「哦,我看錯了人?不會啊,事情雖然隔了將近二十年,那婆娘的模樣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那「老三」笑道:「看呀,既然是隔了將近二十年,那婆娘焉能還是如此年輕,我看那女娃兒恐怕還未到二十歲。」

  「老二」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你說得有理,可是她們實在大相像了。剛才你不是幾乎怒氣要發作嗎?」

  「老三」說道:「咱們黃河三傑,當年都栽在那婆娘手裏,大哥最慘,給削去膝蓋,成了廢人!不過,聽說那婆娘亦已得到報應,這筆賬是無需算了。」

  「老二」說道:「你說的報應是指她已變成了寡婦?但只要她還在生,這口氣……」

  「老三」說道:「聽說她早已失踪,有人說她是跟以前的情人私奔呢。」

  「老二」說道:「那婆娘失踪的事我是知道的,只不知她那個舊情人是誰?這幾年我不大出門,你卻常在江湖走動,可知道麼?」

  「老三」說道:「我也不知道。但聽說是江南一家武林世家的子弟。」

  「老二」說道:「江南的武林世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有十來家。」

  「老三」說道:「你想逐家去打聽嗎?打聽這種秘密是了犯忌的,恐怕不容易打聽出來吧!」

  「老二」說道:「我也不想知道她的舊情人是誰,但我在想,在想……」

  「老三」道:「在想什麼?」

  「老二」這才緩緩說道:「我在想,目前倒有一個報仇的機會。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老三」道:「你說來聽聽。」

  「老二」說道:「不錯,凡稱得起武林世家的必有獨門武功,但無論是那一家武林世家,總比不上齊老頭那樣難惹吧!」

  「老三」道:「這又怎樣?」

  「老二」繼續說道:「那婆娘倘若還在齊家,咱們自是不敢動她一根毛髮,但她若然跟了別的男人,管他什麼武林世家,倒是可以打她的主意了。」

  「老三」說道:「是那一家咱們都未知道,又怎樣去打她的主意?」

  「老二」說道:「就在剛才碰見的那個女娃兒的頭上打她的主意。天下那能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我敢斷定,那個女娃兒十九就是她的女兒!」

  「老三」說道:「我也是這樣猜測。那麼依你之見,咱們是否回去追她?」

  「老二」說道:「那也不必如此若急,那條小船上有三個人,咱們兩個未必就能對付得了,不如趕快回去稟報大哥……」

  說到這裏,大船和小船的距離已有半里之遙,他們說話的聲音已越說越低,聽不見了。

  齊漱玉和楚天舒聽見了他們說的這番話,心中都是不禁翻起波瀾。

  「他們說的那個『婆娘』莫非就是我的母親?媽媽失踪原來是跟別的男人私奔,怪不得爺爺不許家人提及她了!唉,但願這只是他們捏造的謠言吧。」齊漱玉暗自思量,不覺面紅耳赤。她抬起頭來,正碰著楚天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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