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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爹爹怕我偷聽,把我趕去。我正是想問你呢,他們是在商量什麼事情,如此神秘?」

  她以為母親既然那樣問她,想必很快就會把答案告訴她的,那知母親卻答非所問,忽然把話題移開,反問她道:「你還在想念元哥嗎?」

  她面上一紅,但還是坦率的說道:「當然我還是希望能夠和衛伯伯和元哥重新會面的,難道你們不想嗎?」

  母親嘆了口氣,說道:「我怎會不想他們,如今已經過了十年了,還是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那天晚上,衛伯伯逃跑的時候是受了重傷的。唉,我真有點擔心,不知他們是否……」

  姜雪君道:「俗語說吉人天相,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遇難的。」其實這只是她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十年來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她已經不知有多少次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母親嘆道:「但願如此,不過凡事總不能盡是從好處著想……」

  姜雪君道:「爸爸說,元哥那天晚上受的只是輕傷,即使衛伯伯遭遇不幸,元哥他一定還是好好的活著的。」

  母親說道:「我當然希望如你所言,他還活著。但人海茫茫,卻怎知他如今是在何處?我們已經等了他十年了,你一年年的長大,今年也已經十九歲了!」

  姜雪君道:「十九歲又怎樣?」

  母親說道:「別的女孩子早就有了婆家了!」那個時代的習慣是盛行早婚的,女孩子倘若到了十八歲還待字閨中,不但父母擔心,親友也為她著急的。

  姜雪君紅了臉孔道:「媽,你也要趕我出去嗎?我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家裏伴你。」

  母親笑道:「傻孩子,女兒家怎能不嫁人呢,媽也不能陪你一輩子。別說孩子氣的話了,我問你,你覺得鮑令暉這小伙子怎樣?」

  姜雪君道:「什麼怎樣,我不懂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道:「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嗎,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他替代元哥?」

  姜雪君道:「元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他再好也不能和元哥相比!」

  母親說道:「我是說假如元哥不回來的話,你願不願意嫁給他?」

  姜雪君倒不覺有點詫異了,說道:「什麼?三叔今天是來為他做媒的嗎?」她知道由於鮑令暉家道貧寒,她的三叔是一向看他不起的。

  母親說道:「三叔是想替你做媒,但並非替鮑家說親。我這樣問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否已經有了自己所喜歡的人。你別害羞,必須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們知道你的心意,才能夠為你決定終身大事!」

  姜雪君不想給母親誤會,只好說道:「不錯,我和鮑令暉是比較談得來,但壓根兒沒有想過要,要,要……」她臉上一紅,沒說下去了。不過也用不著她明說,她的母親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從未想過要嫁給他」了。

  她的母親微笑道:「小鮑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性格容易衝動。我雖然喜歡他,也不願他做我女婿的。你不是看中他,那我少擔一重心事了。郭元宰又怎樣?」

  姜雪君皺眉道:「媽,你怎麼啦,難道稍為和我有點來往的孩子,你都要逐一問個明白不成?小郭是徐家未來的姑爺,難道你不知道。我再不爭氣,也不會和徐家的大小姐搶的。」

  她的母親說道:「好,既然你未有意中人,那你倒不妨鄭重的考慮三叔給你提的這門親事了。徐中岳的年紀雖然大一些,但他倒是可靠的。」

  三叔給徐中岳說親,她並不感覺意外,但來得這樣快,她還是不免怔了一怔,說道:「媽,我是一向叫他叔叔的,他的女兒也差不多有我這麼大了。」

  母親微笑道:「要你做人家的填房,是委屈了你一些,不過徐中岳不是普通人,他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年紀雖然比你大,今年也未滿四十歲。咱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姜雪君噘著小嘴兒道:「媽,原來是你們為了要得到個好倚靠,那女兒就沒話說了。」

  母親嘆道:「雪兒,你怎麼這樣說話。爹爹就是因為不想勉強你,才叫我來問你的心意的。要是你當真不願意嫁給他,爹爹也願意為你冒冒風險,立即離開洛陽,另找地方避難的。」

  姜雪君聽出話中的話,吃了一驚,說道:「什麼,徐中岳不是號稱中州大俠的麼?難道他竟敢威脅爹爹?」

  母親說道:「他並沒有威脅爹爹,只不過要是不答應這門親事,爹爹也確實有為難之處。」

  姜雪君道:「你說得清楚點好不好。」

  母親這才說道:「三叔這次來,固然是為了替你做媒。但更緊要的是告訴你爹爹一件事情,做媒是附帶的。」

  姜雪君道:「什麼事情?」

  母親說道:「你爹爹的來歷,徐中岳已經知道了。萊蕪那件案子,他也知道你爹爹是有份的了。京城裏曾經派人來打探你爹爹的下落,幸虧得他替你爹爹遮瞞過去。他叫三叔告訴你爹,他是衛伯伯的朋友,只要他在洛陽一天,他就絕對不會出賣你爹。給你做媒,這只是三叔的主意。」

  姜雪君知道爹爹那次受了內傷雖然似乎醫好,表面看不出來,但留不的病根卻未消除,仍是時好時發的。此際她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自是不能不為父親著想了。「爹爹的精神體力都已非復當年,何況他在這裏建立一個家庭也很不容易。倘若為了我的緣故,要他重新過流離失所的生活,我又怎能心安。」

  不過要她立即答應嫁給徐中岳,她還是說不出來的。她只覺心亂如麻,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既然三叔並不是徐中岳叫他來做這個媒的,那麼爹爹拒絕他的『好意』料想也不至於影響徐中岳和爹爹的交情吧?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三叔擅作主張替他做媒這回事呢!」姜雪君想了好一會兒,方始找到一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拒婚藉口。

  「傻孩子,」做母親的卻搖了搖頭,說道:「三叔的話雖然是那樣說,但連我都看得出來,徐中岳是早就對你有意的了,難道你感覺不到他看著你的時候,那種表露愛慕的目光嗎?只不過因為他要保持長輩身份,不好意思自己開口而已。三叔當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了的,因此用不著向他請示,已經是等於得到他的授意了。不錯,徐中岳不會恃勢逼婚,但你爹受了他的恩惠,要是一口拒絕這頭親事,又怎好意思繼續接受他的暗中庇護?你爹是講究恩怨分明的人,不能報恩,除了一走了之,還有什麼可以『避債』的辦法?

  「不過,你爹是最疼你的,雖然如此,他還是要我先來徵求你的同意。現在就只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她心亂如麻,想了許久,只能說道:「我沒有主意,但憑爹爹作主。」

  她剛剛說了這句話,就聽見她的爹爹在嘆氣的聲音了。

  她爹爹走進來道:「我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了。我不願意勉強你,但我又不能馬上離開洛陽。只好暫時用個拖字訣吧。好在不是徐中岳親親口提出,拖它一拖,不會傷及他的面子。我已經告訴你的三叔,待我考慮好了,再答覆他。」

  過兩天她才知道,爹爹之所以不能馬上離開洛陽,是因為他的舊病又復發了。

  這一病病了十幾天,三叔來過幾次,徐中岳給他請了洛陽最好的大夫看病,自己卻沒來過。

  三叔每次來探病,都像那次一樣,關了房門和爹爹小聲說話。他一走,媽媽和爹爹也總免不了有點爭論。他們的爭論,聲音也是很輕很輕的。

  她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卻也偶然聽到幾句。有一次她端藥茶給爹爹喝,大概是因為爹爹在病中聽不見她的腳步聲,直到她走進房間,方才停止說話。

  媽說:「你為什麼對徐大俠總似乎存有偏見?」

  可以猜想得到,在她說這句話之前,他們曾經對徐中岳的人品有過爭論。

  爹爹說:「沒有證據,我不敢說徐中岳是壞人,但稱為大俠,他似乎還不配。」

  媽說:「為什麼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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