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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說到這裡,爹爹已經看見她走進房間了,下面的話當然也沒有再說下去了。

  爹爹還未曾說出的那「七分說話」是什麼呢?

  她想等到爹爹病好之後去問他的,可惜她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忽被母親哭叫的聲音從夢中驚醒。

  模模糊糊中好似聽得父親母親同時在叫「不能!」

  他們是在爭著說話,「不能」之後,就是各說各的了。但因聲音混雜在一起,她剛剛從夢中醒來,卻是聽得不大清楚。

  媽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再誤雪兒終身!」

  爹爹則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讓你這樣做。你要送我回去,讓雪兒!唉,沒辦法……委屈她……」雖然漏聽了一些字句,但已經可以知道父母是在為她的婚事爭論。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偷聽的,但此際她已是為父親反常的病狀嚇慌了,父親是一面呻吟,一面叫嚷的。

  聲音忽然靜止,然後又忽然聽得母親哭叫:「大哥,我錯了。是,是,我一定聽你的話。」

  就在母親叫的聲中,她沖進他們的臥室。

  爹爹張開眼睛,說道:「不許哭,你們都不許哭。雪兒,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緊握著父親的手,她感覺到父親的身體正是逐漸變得僵冷。

  她的心頭也是一片冰冷。

  父親細如蚊叫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的心臟病突發,我知道我是不行了。徐家那門親事我已經替你答應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原諒我。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爹爹沒說下去,他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有些話想說也不能說了。

  「總之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要送我回去,你要留下……」話未說完,她的父親就斷氣了。

  她的父親剛剛斷氣,沒多久,徐中嶽和她的三叔就來了。

  一直沒有來探過病的徐中嶽一來就碰上她爹爹身亡,倒像是特意來送葬似的。

  但徐中嶽倒是哭得很傷心,似乎比她的媽媽還更傷心。

  她的媽媽一向對徐中嶽都是比較好的,這天態度卻忽然改了,對徐中嶽不理不睬,冷漠得好像不認識他。

  不過她還是把丈夫臨終的決定告訴了三叔,也接受了徐中嶽拜見岳母的大禮。

  她在扶柩回鄉那天,她把女兒交給三叔。

  薑雪君哭得像淚人兒,但她的母親倒是相當冷靜。她還記得母親是厲聲疾色的吩咐三叔。

  「我安葬了你的哥哥還要回來的,你要對得住你的哥哥,好好照料他的女兒,不能讓雪兒吃虧!否則我決不會放過你!」

  三叔諂笑:「大嫂,你放心吧,我的侄女我怎會不小心照料她呢,我決不會讓她吃虧的。而且徐大俠已經是你的女婿,你更不用擔心你的女兒會吃虧了!」

  媽媽冷冷說道:「我並不指望徐中嶽對我的女兒好,我要你照料她也不是這個意思,你應該自己明白!」

  三叔連忙彎腰說道:「是、是,大嫂,我明白。」

  可是薑雪君卻不明白。她的母親走了,三叔也沒向她解釋。

  三叔只是催她趕快出嫁,藉口是她一個單身孤女必須有個著落,而江湖兒女是不必講究嚴格的禮法的,何況她父親雖然死了,那件十年前的案子還未了結,她早日進徐家,也可早日安心。

  就這樣,她孝服未脫,就像傀儡一樣,在她三叔的擺佈之下,變成了徐家的新娘。

  薑雪君把她何以嫁給徐中嶽的經過說了出來,說罷,滿臉都是淚痕。

  衛天元為她抹幹淚痕,將她擁在懷中,笑道:「好在你和他尚未拜堂成親,你這『徐夫人』的身份,他的家人也都未曾承認。」

  薑雪君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嫁給徐中嶽,不是我同意的。但也不能說是我不同意。

  「我得不到你的半點消息,爹爹又已死了,甚至媽媽也拋下我走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洛陽,我的前途會怎麼樣,我都不會想了。

  「我好像經霜的槁木,心靈一片空虛,感情都已經麻木了。

  「我不是願意,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對任何事情都覺得無所謂了。既然爹爹要我嫁給徐中嶽,那就嫁給他吧。我的心早已死了,像給他的只是我的身體。」

  衛天元聽得心頭絞痛,薑雪君已經不再哭了,他卻忍不住眼角沁出淚珠。

  他緊緊擁著薑雪君,帶淚說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到今天才來找你。」

  薑雪君道:「那怎能怪你,你的武功尚未練成,你的師祖也不會就讓你出來行走江湖的。不過,你今天找到我也不能算遲。」

  衛天元含淚笑道:「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現在那顆已經僵冷的心是不是復活了?」

  薑雪君粉臉泛紅,說道:「不告訴你。我要你告訴我……」

  衛天元道:「告訴你什麼?」

  薑雪君道:「你自己說要告訴我一件事情的,你忘記了麼?」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對,我要告訴你關於徐中嶽的事情。你也是急於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對嗎?」

  薑雪君表情有點尷尬,說道:「我已經決定不做他的妻子了。但我確實想弄清楚他的為人。爹爹那天沒說完的話;媽媽對他態度的突然改變;以及楚師兄在我的面前表示過對他的懷疑等等,令我疑團滿腹。但願你能夠為我把悶葫蘆打開。」

  衛天元道:「據我這幾年在江湖上的明查暗訪,徐中嶽恐怕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他作的那些事情,以後我慢慢再告訴你。先說對咱們最緊要的事。」

  薑雪君道:「最緊要的事情是什麼?」

  衛天元咬牙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薑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你懷疑徐中嶽是你的殺父仇人?」

  衛天元道:「不錯。我懷疑他不是主謀也是幫兇。目前我正在找尋證據。」

  薑雪君道:「何以你會懷疑他呢?」衛天元道:「他是我爹爹出事之前,最後結交的一位朋友。那年我爹與他在潼關分手之後,便即回家。他是唯一知道我爹爹行蹤的人。我爹回來的當天晚上,八名大內侍衛就跟蹤來了。你不覺得這未免太湊巧了嗎?」

  薑雪君道:「因此你懷疑是他通風報訊嗎?」

  衛天元道:「恐怕還不僅是通風報訊而已!」

  薑雪君道:「不僅通風報訊?那麼你懷疑他也是兇手之一?」

  衛天元道:「那八名大內侍衛就是他帶來的,說是兇手之一,也未嘗不可。」薑雪君道:「這樣說,你已經知道他當晚是在場的了?」

  衛天元道:「我還未能確切知道是他,但我認為十九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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