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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新房裡沒有新郎。

  有的只是個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薑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禮法,她不知道。

  那個丫環將她扶入新房,趕忙就退出去了。因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叫她出頭,她這個「新娘」恐怕根本進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沒來看過她,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要服侍已受了重傷的師父──她的「新郎」。

  新郎傷得如何,沒人告訴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覺得這情景未免有點滑稽。

  洞房裡冷冷清清,只有一對燒殘的紅燭伴她。

  本應該是洞房紅燭熏羅帳;

  卻誰知變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做新娘做得這樣倒楣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過她並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她並不埋怨,只是覺得「滑稽」。她想笑,但卻笑不出來。

  小時候她是很喜歡笑的,衛天元就曾經和她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臉。

  而現在她也正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笑不出來。

  輕鬆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血濺禮堂的一幕好像還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還有衛天元的血腥氣味。

  雖然她並沒有沾上衛天元的血,「我雖未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句話也用不上;但衛天元刺傷自己,她總覺得,好像自己刺傷他的一樣。

  「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傷得比衛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現在,她忽然想起這個「可憐的新郎」了。要說衛天元的傷是為她的緣故,徐中嶽的不幸恐怕是更加為了她吧?

  這是一個噩夢,但這樣的噩夢,她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十年前的那個噩夢,比今日的這個噩夢還更可怖。

  衛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搖晃,形象也漸漸變了。變作了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那時他們二人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之交。

  衛天元比她年長五歲,他們自小就像一對兄妹。

  其實說個「像」字還不大恰當,衛天元幾乎可以說是在她的家裡長大的,他們比許多人家的親兄妹還親。

  衛伯伯常常出門,在家的日子,一年里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個月,衛伯伯一出門,孩子就托給她的爹爹照顧。衛天元在她的家裡住,待父親回來才搬回去。一年裡有十一個月住在她的家裡,亦早已習慣把她的家當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後,曾經問過爹爹,衛伯伯幹什麼的,為什麼常不在家。爹爹總是叫她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說是說給她聽,她也不懂。她也問過衛天元,衛天元告訴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許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門去找朋友。她覺得有點奇怪,但衛天元能夠回答她的就只是這麼多,再問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了。

  她還清楚記得衛伯伯最後那次回家是臘月廿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裡吃了小年夜飯,才接元哥回去的。

  她也清楚記得,就是在吃這頓小年飯的時候,她第一次聽見徐中嶽的名字的。

  是衛伯伯在喝了許多酒之後,和她父親提及這位中州大俠的名字。

  他告訴她的爹爹:「這次在外面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好朋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俠徐中嶽。」

  爹爹和他開玩笑的說:「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和客人結交的嗎?你常說江湖上所謂『大俠』,多半是浪得虛名之輩,怎麼這次卻一反常態了。」

  衛伯伯說這位中州大俠與別的「大俠」不同,他的確是個仗義疏財的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錢了。

  她年紀小,聽不懂這句話。不過在爹爹和衛伯伯的談話之中,她也約略懂得衛伯伯的一點意思,衛伯伯似乎更願意和窮人交朋友。雖然富人不是不可結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總是多少有點顧忌。

  衛伯伯顧忌什麼,她不懂,也不敢問。

  她的爹爹聽了衛伯伯這麼說,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點頭,說道:「是啊,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徐中嶽雖然俠名遠播,你和他亦是一見如故,但到底是新認識的朋友,依我看來,你幹的事情,暫時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衛伯伯笑道:「這個我懂,目前我也還未知道他是否和咱們是一條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訴他?」

  爹爹說道:「我就是怕你太過熱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夠謹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煩聽大人說話,把元哥拉過一邊,和他說道:「我給你捏了一個泥人縫上新衣。」

  他們躲在角落裡悄悄說話,但媽媽卻聽見了。媽媽真多事,過來就笑話她。

  「你當元哥還是小孩子麼,他已經長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股高了。」

  「他長得高那又怎樣?」

  「他已經不是玩泥人兒的年紀了。衛伯伯這次回來,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別要老是纏著元哥陪你玩了。趁衛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應該跟衛伯伯多學點正經的本事。」媽媽說道。

  她噘起小嘴兒道:「誰說我老是纏著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練武的,還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禮物給他。我知道拿錢買來的禮物不稀罕,所以我就親手給他捏個泥人兒。媽,給你這麼一說,他本來喜歡我的禮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說是不是喜歡這個泥人兒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點勉強,「我、我喜歡的。」

  「那你為何不接,你怕我媽媽說你?」

  元哥的臉紅了,說道:「反正你還要給它縫上新衣,明天我再來拿不好麼?」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邊,讓你明天一張開眼睛就瞧見它,那你就會想起應該早點來找我了。」

  媽又多事了,笑道:「瞧你這樣捨不得離開元哥,我恐怕也得早點和衛伯伯說了。」

  衛伯伯放下酒杯問道:「大嫂,你要和我說什麼?」

  媽媽笑道:「雪兒捨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說不如讓咱們兩家合作一家吧。」

  衛伯伯哈哈笑道:「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將來也不會分作兩家的。不過他們還小,這件事慢慢再談不遲,嗯,說到回家,我也是應該和元兒回家了,家裡都還未曾收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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