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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齊漱玉的臉龐好像晴空罩上烏雲,半晌嘆口氣道:「原來你還是捨不得離開那位姜姑娘。」

  衛天元道:「我這次並不是為了去見她的,雖然可能也見到她。」

  齊漱玉不作聲,眼眶裏已沁出淚珠,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說話。

  衛天元內疚於心,說道:「小妹,我不騙你,我真的是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齊漱玉幽幽說道:「你別忘記我和你那位姜姑娘一樣,今年已經十九歲,不是『小妹』了。」

  衛天元勉強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妹子,不叫你小妹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哄騙你的。」

  齊漱玉道:「那你再去徐家,是為了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是為了徐中岳。」

  齊漱玉道:「你不是已經將他打得重傷了嗎?」

  衛天元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查得清楚。你記得嗎,上次我回家的時候,不是曾經向爺爺查探過一件有關徐中岳的事情?」

  齊漱玉想了起來,說道:「記得,你是想要知道,在你家遭受鷹爪襲擊那晚,徐中岳是在什麼地方。後來爺爺也給你查探到了,當時他是在黃河邊上的風陵渡收服黃河三鬼。你的家在萊蕪,和風陵渡距離千餘里,爺爺就是根據這一點推斷徐中岳不可能是你的仇人的。」她心裏有一句話不敢說出來的是:「你把他打得重傷,還不是只為了妒忌他嗎。未免太過份了。」

  衛天元忽道:「你猜錯了。」

  齊漱玉正在胡思亂想,聞言不覺嚇了一跳,心想:「我還沒有說出來,他怎麼知道我在猜疑他。」

  衛天元繼續說道:「徐中岳是最善於作偽的人,連爺爺那樣精明,也受他的騙了。」

  齊漱玉一怔道:「你說的是什麼事情?」

  衛天元詫道:「說的就是徐中岳當年隱瞞他的行踪這件事呀,你怎的好像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齊漱玉笑道:「你一開口就說我錯,我怎知原來你是在說徐中岳,他怎樣隱瞞行踪?」

  衛天元道:「那年我家遭禍的那幾天,他其實並不是在風陵渡。」

  齊漱玉道:「但爺爺已經向許多江湖朋友查問過,那個時候,他正在風陵渡對付黃河三鬼。這也是當時轟動江湖的一件大事,怎能作假?」

  衛天元道:「拆穿了很簡單,他和黃河三鬼本來是好朋友。他叫黃河三鬼自己放出謠言,說是被他單槍匹馬挑了秘密舵子,比武比不過他,只能向他降伏。江湖上極少有人自滅威風的事,當時又沒外人在場,他們三兄弟這麼說,別人還能不相信嗎?何況當時徐中岳的俠名正是如日方中的時候。」

  齊漱玉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和徐中岳嵩山比武之後,過了三年才去找他繼續這場未完成的比武,敢情你是在這三年之中去查探這件事的真相。」

  衛天元道:「不錯,我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真相的。」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可以確定徐中岳是你的仇人之一了,為何你今天又不殺他?」

  衛天元道:「我只知道他當時不在風陵渡,但是否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可還不敢斷定。我只覺得他和當時在場的一蒙面人相似,因此還要去找證據,而且今日有翦大先生等人在場,我若是一出手就打死他,豈不是更成了大魔頭了?」

  齊漱玉道:「證據難找嗎?」

  衛天元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要看機緣是否湊巧。嗯,我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應該相信我不是謊言騙你了吧?此事只能我一個人辦的,你先回去吧。」

  齊漱玉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心裏則在打別的主意。

  衛天元獨自下山,不覺又是心亂如麻:「這件事恐怕還要雪君助我才行,不知她肯不肯幫我對付她的丈夫?」突然他發現了自己內心的秘密,他並不只是為了查明這件事的真相而去徐家的!

  ***

  新房裏沒有新郎。

  有的只是個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姜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禮法,她不知道。

  那個丫環將她扶入新房,趕忙就退出去了。因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叫她出頭,她這個「新娘」恐怕根本進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沒來看過她,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要服侍已受了重傷的師父——她的「新郎」。

  新郎傷得如何,沒人告訴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覺得這情景未免有點滑稽。

  洞房裏冷冷清清,只有一對燒殘的紅燭伴她。

  本應該是洞房紅燭薰羅帳;

  卻誰知變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做新娘做得這樣倒楣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過她並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她並不埋怨,只是覺得「滑稽」。她想笑,但卻笑不出來。

  小時候她是很喜歡笑的,衛天元就曾經和她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臉。

  而現在她也正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笑不出來。

  輕鬆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血濺禮堂的一幕好像還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還有衛天元的血腥氣味。

  雖然她並沒有沾上衛天元的血,「我雖未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句話也用不上;但衛天元刺傷自己,她總覺得,好像自己刺傷他的一樣。

  「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傷得比衛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現在,她忽然想起這個「可憐的新郎」了。要說衛天元的傷是為她的緣故,徐中岳的不幸恐怕是更加為了她吧?

  這是一個噩夢,但這樣的噩夢,她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十年前的那個噩夢,比今日的這個噩夢還更可怖。

  衛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搖晃,形象也漸漸變了。變作了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那時他們二人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之交。

  衛天元比她年長五歲,他們自小就像一對兄妹。

  其實說個「像」字還不大恰當,衛天元幾乎可以說是在她的家裏長大的,他們比許多人家的親兄妹還親。

  衛伯伯常常出門,在家的日子,一年裏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個月,衛伯伯一出門,孩子就托給她的爹爹照顧。衛天元在她的家裏住,待父親回來才搬回去。一年裏有十一個月住在她的家裏,亦早已習慣把她的家當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後,曾經問過爹爹,衛伯伯幹什麼的,為什麼常不在家。爹爹總是叫她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說是說給她聽,她也不懂。她也問過衛天元,衛天元告訴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許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門去找朋友。她覺得有點奇怪,但衛天元能夠回答她的就只是這麼多,再問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了。

  她還清楚記得衛伯伯最後那次回家是臘月廿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裏吃了小年夜飯,才接元哥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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