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唐嘉源又喜又驚,喜者是鐘展尚還無恙,他最擔心的那種最壞的情況並沒發生;但雖然不是最壞的情況,鐘展目前力搏強敵,險象環生,亦是足以令他提心吊膽了。

  他大喝一聲,立即搶上蹬道,喝道:「何方妖人膽敢到天山搗亂!」大喝聲中,已是有兩名大內衛士給他的劈空掌打得從蹬道上骨碌碌的滾下山來。

  武毅在宇文博後面一級蹬道,他手中提著碗口般粗大的鋼杖。鋼杖一丈多長,他居高臨下,反手一仗就朝著唐嘉源的天靈蓋打下來,唐嘉源長袖一卷,卷著鋼杖,喝道:「你是丐幫弟子,看在天山派和丐幫的交情分上,饒你不死!」長袖一揮一送,鋼杖脫手飛出。在一揮一送中,唐嘉源已經用上了「隔物傳功」的上乘內功。

  武毅只覺虎口一震,不但鋼杖脫手,整個人也好像被狂濤衝擊一般,拋了起來。他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跌落山坡。所受的衝擊餘力未衰,他想立足也立足不穩,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去了。這還是唐嘉源手下留情之故,否則他焉能還有命在。

  白堅城與甘武維跟在唐嘉源後面,另外兩名大內高手竄出急襲。這兩人都是用劍的,齊聲喝道:「聽說你們是天山派有名劍客,我們想見識幾招。」

  這兩人是海南劍派高手,本領比剛才那兩人高得多。本來若論劍術,白、甘二人是只有在他們之上,決不在他們之下的,但因海南劍派頗有許多特異的招數,和中土各大門派的劍術不同。天山、海南相隔數萬里,白甘二人從未見過這種劍術,而且對方占了地利,開頭幾招,倒是給他們攻得有點手忙腳亂。

  丹丘生道:「這兩個鷹爪孫,你們交給我吧!」搶上前去,只是一招,只見冷電精芒,耀眼生纈,那兩名大內高手立即逃了。下面的人都還未能看得清楚丹丘生是怎麼致勝的。丹丘生冷笑道:「這點本事,就想在天山逞能,快去換過一件衣裳遮醜吧!」

  此時下面的人方始看見,那兩個人衣裳破破爛爛,上衣都開了十幾道裂縫,有一個人還提著褲子,好像生怕褲子會脫下來似的。原來丹丘生那一招用的正是他崆峒派連環奪命劍法中最具威力的絕招,名為「胡笳十八拍」,看是一招,其實是一招兩式,左右分刺。在那兩名大內高手的衣裳上都劃了十八道劍痕。其中一個褲帶也給割斷。繆長風在丹丘生後面,他是見過這一招的,看得也不禁大聲喝采:「恭喜,恭喜,丹丘兄,你這一招真是出神入化,劍術又到新境界了。可惜孟華不在這兒。」

  他稱讚丹丘生的劍術出神入化,卻忽然冒出一句「可惜孟華不在這兒!」天山派一眾弟子都是莫名其妙,只有楊炎才懂得他的意思。

  楊炎那次被孟華所擒,就是因為抵禦不住孟華那一招「胡笳十八拍」,被孟華刺著他的三處穴道因而被擒的。胡笳十八拍在一招之中有十八個「劍點」,可以同時刺對方十八處穴道,楊炎只被刺中三處穴道已經算是不弱的了,但楊炎敗在這一招之下,卻是耿耿於心。他是個好勝的人,縱然因為孟華是他哥哥,他不至於引以為恥,但心裡總是想要有朝一日,在劍法上自己也勝得過哥哥的。

  他對這招「胡笳十八拍」也曾精研它的變化,居然也給他無師自通的懂得了許多奧妙。後來在祁連山上,他第二次和龍靈珠聯手與孟華比劍,結果他們聯手剛剛可以抵擋孟華這招,但也還未能破解。那次孟華就是因為比劍未能獲勝而放過他們的。

  楊炎對這一招「胡笳十八拍」既然曾經有過如此「淵源」,故此在丹丘生使出這一招之時,他也特別留心。一看之後,不禁嗒然若喪,心裡想著:「我只道孟華使這一招,已經是至矣盡矣,蔑以加矣,那知在他師父手中使出來還有這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而且還可以在同一時間對付兩個人使出這一招來。縱然我與龍靈珠聯手,也是絕計抵擋不住。怪不得義父要說,可惜孟華不在這兒了。我對這一招尚未入門,雖然有眼福得見丹丘生使出此招,獲益也是不大。孟華對這一招已有精深造詣,他若在此當然和我不同。」

  對劍法的感觸又引起了他對人的感觸,孟華曾經責駡過他,甚至曾經把他刺傷將他活捉,但孟華那種「愛之深而責之切」的手足之情,他還是感覺得到的。這次他回到天山不見孟華,心裡也有悵然若失之感。此時聽了義父的話,想道:「原來他果然是不在天山,奇怪,難道他不知道要開同門大會嗎,他到那裡去了?唉,過去我不知好歹,不肯認他做哥哥,今日他若在此,不知他肯不肯認我做弟弟?」

  浮想連翩,不知不覺又從孟華而想到了龍靈珠了。龍靈珠曾與他聯手抵敵孟華,如今卻是他既見不到哥哥也見不到龍靈珠了。他知道孟華總是要走回天山的,今天見不著,明天也見得著,明天見不著,後天當可見得著,因為同門大會已經召開,孟華的歸期還會遠嗎?他相信見孟華是不難,但是否能夠再見龍靈珠可就難說得很了,也許今生今世都見不著!

  但此際卻不是他胡思亂想的時候!

  楊炎忽然發覺靜得出奇,抬頭一看,只見唐嘉源已經走到蹬道的盡頭,在向白駝山主挑戰了。

  「師叔,割雞焉用牛刀,請讓弟子代勞!」唐嘉源是天山派掌門,當然不能自貶身分,和鐘展夾攻白駝山主的。故此,他在出手之前,先行交代,以免有在背後偷襲之嫌。

  鐘展說道:「好,你是本派掌門,這妖人是該由你打發。」他緩緩收掌,以防宇文博乘機進擊。

  宇文博知道他們決不會夾攻,立即搶上一級,佔據了鐘展原來所站的位置,反手一掌,喝道:「大言炎炎,好,我倒要看你是牛刀還是鈍刀!」

  唐嘉源只覺掌風撲面,寒意襲人,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妖人練的難道也是修羅陰煞功麼?」修羅陰煞功是一種非常厲害的邪派功夫,五十年前,大魔頭孟神通練成此功,曾恃以橫行天下。唐嘉源的祖父唐曉瀾曾與孟神通數度交手,也是只能略占上風,未能將他克制。但自孟神通死後,這修羅陰煞功已是早已失傳了。唐嘉源曾經從祖父和父親的口中,大略知道修羅陰煞功是怎麼樣的,此時一接宇文博的「寒冰掌」力,和祖父、父親所說修羅陰煞功相似,不禁大是驚疑。

  說時遲那時快,宇文博已是轉過身來,左掌跟著劈下。唐嘉源此時正在用一招大須彌掌式,把宇文博的寒冰掌力蕩開,剛好和他的右掌碰上。雙掌相交,唐嘉源只覺好像碰著一塊燒紅的鐵塊一般。宇文博一聲大喝,居高臨下,推得唐嘉源也不禁晃了一晃。

  唐嘉源掌勢一圈,迅即化解來勢。宇文博左臂臂彎的曲池穴一麻,也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人家說唐嘉源才具平庸,不及乃父,但看來他的武功也實是不弱,若然只論內力,似乎比他的師叔還要強些。」要知道這一次是雙掌並未相交的,宇文博本身也練有護體神功,但曲池穴被他指力彼及,仍是不免感到酸麻,可知厲害。

  宇文博第三次發招,雙掌齊出,左掌是熱風呼呼,好像從鼓風爐中噴出;右掌是奇寒刺骨,令人好像置身冰窟。此時唐嘉源已經知道不是「修羅陰煞功」了,但白駝山主的「寒冰掌」與「火焰刀」同時使用,威力之強,只怕也未必在當年孟神通只是使用「修羅陰煞功」之下。

  唐嘉源失去了地利,又被對方搶了先著,只能苦守。幸虧他的大須彌掌式奧妙無匹,只守不攻,更為堅固。宇文博幾番猛撲,都好像受阻於無形的鐵壁銅牆一樣,竟是不能逼使唐嘉源退下一級石階。

  這一場劇鬥,看得兩邊的人都是不禁膽戰心驚。

  論形勢,是宇文博攻多守少,似乎占了上風。但唐嘉源守得極其穩沉,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計,恐怕也得在三百招之外,方能分出勝敗。再論全域形勢,天山派弟子雖然中毒的人不少,但還是要比對方多得多的,何況賓客之中還有少林寺長老無礙大師和崆峒派掌門丹丘生這些高手,實力之強,對方更不能相比了。

  宇文博這邊,武毅首先起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念頭。他被唐嘉源摔了一個觔鬥,餘悸未消,暗自想道:「彼眾我寡,縱然白駝山主能夠獲勝,勢必也要鬥得兩敗俱傷,那時還有誰能抵擋繆長風、丹丘生這些強敵?要逃也難了。」於是趁著眾人都注目磴道上這兩大高手的劇鬥之際,悄悄的便溜開了。大內侍衛已有兩人受傷,這兩個人跟著也悄悄逃去,接著是另外幾個大內侍衛和陝甘總督衙門派來的武士逃走。最後,宇文博這邊就只剩宇文博的兩個弟子司空照與慕容垂躲在山坡上觀戰了。

  同樣,天山派的弟子也是在為掌門擔憂。要知唐嘉源是以天山派掌門人的身份出戰的,莫說他們插不上手,就是插得上手,也絕不能恃多為勝來個群毆。掌門勝負有關一派榮辱,他們如何能不擔憂?

  賓客中本領最高的無礙大師和丹丘生礙于武林規矩,也不能上前助戰。

  無礙大師已經施展絕項輕功,繞從蹬道旁邊攀登天險,直上峰巔,幫忙鐘展救治天山派的受傷弟子。他是得道高僧,對這人生難得一見的高手搏鬥置若等閒,峰上峰下,數百人中,恐怕也以他的心情最為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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