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當下他將楊炎怎樣義助解洪、方亮,不惜與父親作對,救出他們的事說了。又將楊炎在京師怎樣和丐幫合力,為義軍搶運了一批藥材的事情說了。這些事情,有一部份是龍靈珠已經說過的,但由他再加證實,效果當然大大不同。而且由於兩人所說相符,更加證明了所說屬實。唐嘉源以掌門人的身分,首先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說來,楊炎與他的生身之父的確不是走同一條路的了。」

  江上雲道:「齊世傑和快活張把藥材押運到柴達木之後,立即趕來魯特安旗,打聽楊炎下落。如今齊世傑是留在魯特安旗幫羅海抵禦清兵,快活張則是和我同日動身,要趕來天山為楊炎作證的。他跑得比我快,如今既然不見他在此地,想必他是在途中已經與楊炎相遇了。是麼?」他這麼一問,不著痕跡的就把話題轉移到「認罪書」去。

  楊炎說道:「不錯,那份認罪書就是快活張施展他的妙手空空本領偷了來交給我的。這份認罪書本來是落在段劍青那夥人手上的。」

  段劍青道:「我根本就不知有什麼認罪書,更不知道它曾落在何人手上。」

  唐嘉源道:「認罪書的事與段劍青無關。但只要這份認罪書不假,暫時也就用不著追究它是怎樣失而復得的了。石師兄,倘若沒有別的證供,依我看似乎可以先斷楊炎是否欺師滅祖一案了。」

  他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若然承認江上雲的證供是實,那麼楊炎只有「殘害同門」一罪,其他什麼指責楊炎父子勾結、甚至有甚「陰謀」等等罪名都不成立。而「殘害同門」也只是因石清泉對冷冰兒心懷不軌,而且是因為石清泉要先殺楊炎而起。這條罪名最多只能說是楊炎做得「過份」,並非「不當」了。

  石天行面色鐵青,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唐嘉源道:「對啦,江兄,那份認罪書寫明你是監誓人,究竟怎麼回事,我還沒有問你呢。」

  江上雲道:「今年八月十六日那天,在榆林的一座山上,貴派弟子石清泉對龍靈珠姑娘橫施強暴,我恰好路過,碰上此事,是我制止他的獸行,並助龍姑娘將他打傷。當時龍姑娘本來要殺他雪恨,我念在與貴派多年的交情,替他說情,得到龍姑娘同意,准許他悔過自新,由我來作監誓人,這份認罪書也是我起草的。我擅作主張,處分貴派弟子,請唐掌門和石長老恕我僭越之罪。」

  石天行面如死灰,呆若木雞,那裡還能說得出話。

  唐嘉源道:「江大俠替我處分不肖之徒,我感激都來不及呢。」對江上雲施了一禮,繼續說道:「不過,石清泉所犯的戒,案情嚴重,不能只簽了一份認罪書就可以作算的。本派自當另行議處!」說罷,把眼睛望向石天行。要知石天行仍然是執法長老的身份,該當如何「議處」,自應由他先拿出主張。

  石天行像一個患了重病的人,頹然說道:「唉,這,這件案子,清泉,倘若確是……」聲音越說越小,幾乎話不成聲。

  江上雲冷冷說道:「令郎畫押的認罪書是由我起草的,你要不要我背出來,證明我說的屬實?」

  石天行苦笑道:「不,不用了。」

  江上雲道:「那你還有什麼懷疑,儘管問我!」

  石天行說不出話,唯有搖頭。

  唐嘉源道:「石師兄,你既然沒有懷疑,那就請你秉公斷案!」

  石天行喃喃說道:「我,我還有什麼話說,還有什麼話說?」他已心神大亂,好像根本忘記了「執法長老」的職責了。本來他若要避嫌的話,應該向掌門請辭此職的,但他又不肯辭職。

  唐嘉源見實在不象話,只好說道:「石師兄,有關本案諸人,除了本門弟子之外,還有一位龍姑娘,她是外人,無辜受辱,她本是要來投訴的,咱們一錯再錯,又將她當作從犯擒來,似乎應該首先向她陪罪。石師兄,你以為如何?」

  石天行尚未說話,楊炎忽地「咦」了一聲,叫道:「靈珠,靈珠!靈珠那裡去了?」

  剛才在抗辯的過程中,他的心情一直像繃緊的弓弦,此時方始發現,龍靈珠已是不知去向。

  不但是他,所有的人,剛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和冷冰兒的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龍靈珠是什麼時候業已走了的。

  楊炎叫道:「咱們已經勝訴了,靈珠、靈珠,你回來呀!」

  龍靈珠早已走了,楊炎那裡還能夠聽到她的回答?

  繆長風一把將他拉著,說道:「炎兒,你別激動。你的案子雖已得直,尚未結束,待全案結束之後,我們都會幫你去找尋龍姑娘的。」

  楊炎把眼望去,只見冷冰兒淚珠瑩然,也不知她是為了龍靈珠的突然失蹤而泣,還是為了楊炎的大失常態的舉動而有感於心,以至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楊炎呆了一呆,走到冷冰兒身邊,低聲說道:「冷姊姊,如今咱們已是苦盡甘來,你不要傷心了,我在這裡陪著你。」

  唐嘉源咳嗽一聲,說道:「我認為楊炎可以重歸本門,但他傷害同門所用的手段過份,還是應加懲罰,罰他面壁三月思過,但因我恐怕還有事情要遣他去辦,何時執行,以後再定。我所擬的處分楊炎辦法,石師兄,你同意麼?」他見石天行一直不作聲,只好以掌門人的身分代行宣判了。

  石天行仍然是那兩句老話:「我還有什麼話好說,還有什麼話好說?」按照規矩,他不表示反對,那就是同意掌門的判決了。

  唐嘉源面色一端,森然說道:「石清泉應該如何議處,他是你的兒子,我不便越俎代庖,請你先拿出一個主意,再讓大家公決。」

  這是逼他非說不可了。

  石天行威風盡喪,面如死灰,澀聲說道:「我沒想到這逆子會這樣胡作非為,只求掌門賜他一死。」

  唐嘉源眉頭一皺,說道:「我並沒有說要把他處死啊,怎樣定他的罪,本來是應該由你決定的。」

  白堅城性子最為剛直,雖然覺得石天行有一點可憐,但還是忍不住直斥他道:「石師兄,你怎麼啦?別忘記你是執法長老的身分,你怎能把執法長老的身分反而變成了好像是被告的身分了?要求情的只能是被告,不應該是你執法長老!」

  石天行呆了一呆,陡地捶胸叫道:「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大叫道:「師父,不好了!」這個匆匆跑入會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不是別個,正是石天行的大弟子陸敢當。

  陸敢當剛才是藉辭去找石清泉而離開會場的,石天行大吃一驚,顫聲問道:「什麼不好?」

  陸敢當道:「石師兄已經投崖自盡了!」

  石天行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你說什麼,誰、誰自盡了?」似乎他還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陸敢當顫聲道:「是清泉師兄。弟子無能,搶救不及!」

  唐嘉源問道:「你親眼看見他投崖自盡?」陸敢當道:「不錯。弟子奉命傳他,在後山發現他的蹤跡。他不肯領旨,拼命奔逃,跑到思退崖前,就跳下去了。弟子因要回來稟報,無暇去搜查他的屍體。這是石筍勾破的一幅衣裳,請掌門與師父檢驗。」思退崖陡立百丈,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山谷,倘若石清泉真的是從思退崖直跳下去,當然必死無疑。

  石天行陡地一聲大叫,把正在將那幅血衣遞給他的陸敢當踢了一個觔鬥,叫道:「泉兒,泉兒,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唐嘉源叫道:「石師兄,你靜靜,你是執法長老……」

  石天行大叫道:「執法長老我不當了!我只要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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