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楊炎說道:「江上雲與清兵作戰受傷,如今尚在羅海的家鄉養病。不過多則一月,少則十天,他一定會來到此處。」

  石天行道:「那就等待他來到之後再斷此案吧。如今還是審楊炎一案要緊。」他無計可施,只好施行緩兵之計。

  楊炎可不容他用緩兵之計。立即說道:「稟掌門,我的案件是和石清泉此案相關的,我請求先斷此案,我才如實作供。」

  唐嘉源道:「但江上雲不能親來作證,此案又從何斷起?」口氣對楊炎已是緩和許多,而且不知不覺之間,他已是代替石天行審訊職務了。

  楊炎道:「江上雲雖然不能親自前來,但認罪書上他是作為『認罪人』石清泉的『監誓人』,親筆簽了名的!」

  石天行冷笑道:「誰知道這簽名是真是假?」

  冷冰兒忽地說道:「要分別真假下難。江上雲的父親江海天大俠和老掌門是至交,常有書信往還。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是由江上雲代筆的,這些書信,掌門人想必還有保留吧!」

  石天行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代筆?」

  唐嘉源微笑道:「冷冰兒的話倒是不假。因為江大俠近幾年寫給我爹的書信,的確是寫明瞭由他二公子代書的。還有江上雲上次在天山作客的時候,也曾寫過一副對聯送給我,字跡與江大俠晚年寫給家父的那些信的字跡相同。」

  冷冰兒道:「那麼請掌門人一對筆跡,不就是可以明白了嗎?」

  石天行道:「江大俠是名人,江上雲在武林中的名氣也不小。名人的筆跡通常都是比較容易假冒的。尤其如你所說,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既是由江上雲代筆,那麼見過他筆跡的人就更多了!」他這樣說法,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他是強辯。但也不能不承認他雖然「強辭」,亦能「奪理」!

  楊炎冷冷說道:「好,你說名人筆跡假冒,那就找一個不是名人的筆跡來對證吧!」

  石天行面色蒼白,強自鎮定,喝道:「是誰?」

  楊炎朗聲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個人就是你的大弟子陸敢當!亦即是認罪書上的見證人陸敢當!」

  在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白英奇排名第一。陸敢當排名第九。第三代弟子有三十多人,他的地位介乎中上之間;但在江湖上只能算是無名小卒。他讀書不多,平時除了寫寫家書之外,很少習字。因此也沒有那個同門特別留意他的書法。但也正因為此,楊炎不可能冒充他的筆跡。(楊炎是十一歲離開天山的,在天山的時候,教他讀書認字的有三個人,一是他的義父繆長風,二是冷冰兒,三是段劍青。陸敢當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接近。楊炎即使見過他的字,當時也只是一個幼童,不可能存心模仿他的筆跡。)

  唐嘉源本來早已想到要找陸敢當來對筆跡,只因他是石天行的大弟子,唐嘉源不便先提出來。此時楊炎已經說了,唐嘉源便道:「陸敢當剛才的供辭,和這分認罪書寫的大不相同,真相究竟如何,是該找他問問。認罪書上也有他的簽名,一對便知真假!」一聲令下:傳陸敢當!

  那知剛才還是「近在目前」的陸敢當,此時卻忽然不見了。

  原來陸敢當當楊炎拿出認罪書的時候,早已料到楊炎有此一著。他知道真相始終是會揭破的,唯有趁著紛亂之際,偷偷逃走。

  會場亂了半支香時刻,去找尋陸敢當的弟子都是單身回來。

  唐嘉源怒道:「陸敢當並無任務分派,因何不在會場!」他雖然不說陸敢當畏罪潛逃,卻已顯然含有此意。

  石天行面色鐵青,說道:「他是我的弟子,這件事情我一定秉公查究。但我想他不會是私逃下山,他昨日練功過度,或許是偶感不適,回去休息也說不定。他不知走的是那條小路,一時找不到他不足為奇。」

  唐嘉源明知他是緩兵之計,但由於他是師兄,只好給他幾分面子,說道:「好,那麼依師兄之見,此案應該如何審訊,是否要等陸敢當找到方再進行。」

  石天行為了轉移視線,說道:「依我之見,這位龍姑娘可以暫時釋放。但此案本來是以楊炎為主,主犯既然投案,似乎應該先審楊炎!」

  石天行身為執法長老,按照武林規矩,有關本門弟子的重大案件,是由執法長老主審的。審判得出結果之後,掌門人有權就他們所定的刑罰酌予增減,但在審判的過程中,即以掌門人之尊,也只能是作為陪審身分,不過,目前的情況卻有點特殊,石天行由於兒子被控的一案尚懸而未決,不免有點膽怯情虛,對唐嘉源說話的口氣,倒好像唐嘉源是主審了。是否應該先審訊楊炎,這是屬於程式的問題,像這樣的枝節問題,他本來是無須徵求掌門的同意的。

  唐嘉源亦已知道他是存心庇護自己的兒子,執法實非至公,但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只好說道:「應該如何審訊,師兄作主便是。」

  石天行一聲咳嗽,掩飾窘態,清一清喉嚨之後,說道:「現在由我兼任主控,先宣佈楊炎所犯的罪名……」

  他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冷笑起來,說道:「用不著你費力氣說了,你要加給我的罪名,我早已知道,不外是什麼欺師滅祖,殘害同門而已。」

  石天行怒道:「你知道就好,這還不夠麼?」

  楊炎不理睬他,繼續說道:「我的師父早死了,我對師父的尊敬,在他的生前死後都是一樣,欺師滅祖這四個字談不上的。」

  唐嘉源道:「欺師滅祖不是這樣解釋的,違背祖師所定的戒律,不敬本門長輩,都是犯了這一條罪。」

  楊炎說道:「我知道,我打傷石天行,石天行好歹也是本門長輩,這條罪名他是可以控告我的,但我也有權給自己辯護。」

  唐嘉源道:「不錯,現在尚未定案,你是有權辯護,但必須有充分的理由。」

  楊炎說道:「這是涉及執法長老的,理由是否充分,由誰決定?」

  唐嘉源道:「你無須顧慮,清理門戶這樣的重大案件,你的理由是否充分,可由同門公決!」

  石天行心裡極為不滿,但唐嘉源是依照「法理」說的,他只能冷笑道:「好,你就說吧,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理由?」

  楊炎說道:「我就按照你所定的這兩條罪名說吧,不過次序要改變一下。欺師滅祖是在殘害同門之後,亦即是說,我打傷你是因我殘害你那寶貝兒子的身體而引起的,對吧?所以,我必須先說我是為了什麼才和你兒子打架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打架?說得這樣輕鬆!你把清泉打得重傷,在他重傷之後還割了他的舌頭!同門打架,是應該用這種殘忍的手段嗎?我倒要問你,清泉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楊炎冷笑道:「你一個人嘩裡嘩啦,我還未向掌門陳述,你就『斷案』了!這是公平審訊嗎?你到底讓不讓我說?」

  唐嘉源眉頭一皺,喝道:「楊炎,你現在是被告身份,不許你和執法長老爭吵。好,你說吧,你為什麼打傷石清泉?」這幾句話,表面看來,雖然是斥責楊炎,其實已是對石天行亦有「微辭」了。他用的是「爭吵」二字,豈非把爭吵雙方一視同仁?

  石天行又氣又恨,心裡想道:「掌門本來應該是由我做的,我讓給你,你竟然還不知道要感激我,如此令我難堪。總有一天,我要令你從掌門的寶座上摔下來。」

  他在一旁生氣,楊炎已是面對掌門朗聲說道:「石長老有一句話倒是說得不錯,的確不是普通打架那樣輕鬆。啟稟掌門,當時我若不打傷石清泉,石清泉就殺我!」

  唐嘉源道:「石清泉為什麼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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