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五三


  快活張道:「也沒什麼門派,亂七八糟的學過好幾家拳腳,也不過是江湖常見的招式,跟鄉下武師練的。」

  韓威武道:「原來如此,怪不得……」

  快活張道:「怪不得什麼?」

  飛馬鏢局的總鏢頭馬天驊是個直漢子,忍不住說道:「恕我直言,老戴,令徒的六合拳似乎學得還未到家。既然他是帶藝投師,你何不讓他盡都施展?」

  快活張裝模作樣的正容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過的話怎能反悔?何況他現在是以我戴某人徒弟的身分,和人家比試,又焉能不用我戴家的六合拳?」

  衛長青豎起拇指讚道:「對極,對極!名鏢頭果然是有名鏢頭的氣度!令徒這場比武,可說一來是為了師門爭光,二來是替你奪回震遠鏢局落在外人手中的股份,要是用別家別派的功夫贏了,贏得也不光采!」說話之間,嘴裏不覺掛著揶揄的笑容。

  馬天驊心裏想道:「你是但盼宇文雷得勝,當然樂得說這種風涼話。」幾乎忍不住反唇相譏,韓威武悄悄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別多言。

  快活張道:「衛大人你笑什麼,敢情也是笑小徒的六合拳打得太不像話!」

  衛長青忙道:「那裏,那裏,令徒打的是正宗的六合拳,只練了一年,就打得這樣好,已經是十分難得了。」他是唯恐齊世傑改用熟悉的拳術,故此非稱讚他的六合拳不可。

  但他這麼一稱讚,也就等於是確認了齊世傑是戴湛徒弟的身份了。

  在他們交談之際,旁的人也是議論紛紛。

  滿堂賓客,雖然十居七八是韓威武和戴湛的真正朋友,但也有十之二三是趨炎附勢的人。

  這些人為了替宇文雷助威,也為了炫耀自己武術上的學識,七嘴八舌的譏彈齊世傑六合拳拳法的破綻。有的還忍不住以手勢比劃,說是那一招那一式該如何打法,才是合乎拳理。六合拳是相當流行的一種拳術,吃鏢行飯的人大都懂的,但他們當然也還多少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懂的絕不會比戴湛更多,心想戴湛教了這笨小子一年,他能夠學到手的不過如此。我在這裏議論他的短處,也不怕他聽了去馬上就能練得比他師父教的更加高明,何況他在激戰之中,諒也不能分神聽我的議論。

  他們那裏知道齊世傑根本就沒有學過六合拳,更莫說是由戴湛親自教過他了。

  他們的譏評,正是齊世傑求之不得的事。

  他驀地一聲長笑,說道:「有人說我的六合拳打得好,有人說我的六合拳打得糟,我也不知道是好是糟,只能盡我所能,答謝各位對我關懷的盛意!」

  說話之際,呼呼呼直搗三拳橫劈三掌,竟把宇文雷逼退幾步,那些人登時都是噤不敢聲,心中俱是想道:「這小子真是有點邪門,縱然他得了我的『指點』,也必須練過幾遍才行呀,怎麼一下子就大有進步了!」他們在鏢行中不過是些二三流角色,怎知上乘的武學乃是一理通百理融的。他聽了那些人的議論知道自己拳術的缺點是在什麼地方,以他的武學立即能參透,打出來的六合拳,也就立即從貌似而進為「神似」了。另一方面,他打了這許久,即使只以架式而論,他亦已漸漸從生疏變為熟悉了。前半場的比武,已經是等於他在練了幾遍六合拳。

  他有第八重的龍象功做基礎,用生疏的六合拳之時,宇文雷也還奈何不了他,此時他已經熟悉這種拳法,縱然距離一個「好」字還遠,宇文雷已是不能抵敵了。

  鬥到激處,宇文雷用了一招「鵬搏九霄」,騰身發掌,向齊世傑的天靈蓋劈下。齊世傑斜身上步,右掌一擋,左拳一揮,使的是六合拳中的「乾坤反覆」,以拳為「乾」,以掌為「坤」,拳勢直搗,掌勢劃弧,配合得恰到好處。這招一出,衛長青不禁皺起眉頭,但好幾個老拳師,卻是情不自禁的真心為齊世傑喝采了。

  宇文雷那一招本來藏有幾個厲害的後著,給他拳勢一圈,宇文雷的身形雖沒給他圈住,卻也給他的內力震得踉踉蹌蹌,斜竄數步,險些跌倒。

  揚威鏢局的總鏢頭崔立誠咳了一聲,拈鬚說道:「點到即止,這場比武可以結束了吧?」

  宇文雷霍地翻身,喝道:「誰說我已輸了?」

  衛長青也在同時說道:「比武當中,一招半式的暫時屈居下風,這是不能作為定準的。這位楊老弟打到如今方始佔得一招便宜,恐怕尚未適合用『點到即止』這四個字吧?戴先生,你以為如何?」

  快活張道:「誰說過要點到即止的?」

  衛長青道:「那是剛才宇文雷和韓老鏢頭的愛婿沐天瀾比武之時,有人這樣提過的。」他強調「提過」二字,亦即是說尚未得到一致同意,作為這次比武的「規矩」的。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我是爽直脾氣,要比武嘛,就得痛痛快快打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分出勝負高低!什麼點到即止,未免太過婆婆媽媽了。我不贊同!」

  衛長青哈哈笑道:「戴先生真是說得痛快!對,對極了!不錯,自己人印證武功,是該避免誤傷性命,但若一定限制點到為止,許多高明的武功恐怕都不能施展了。說老實話,剛才我也是不大同意,只因我是外人,不方便說罷了。」

  崔立誠原意是想幫戴湛的忙,不料「戴湛」反而如此說法,他憋了一肚皮氣,心裏想道:「老戴怎的這樣不知好歹,你這徒弟佔得一招便宜,已是僥倖。他的拳法雖然比起初交手時大有進步,畢竟還未練得到家,再打下去,怎打得過人家?」

  心念未已,只見宇文雷果然已經搶得先手,齊世傑雖未至於只有招架的分兒,亦已是守多攻少了。

  他正在一面暗罵戴湛糊塗,一面替齊世傑著急,忽地嗅到一種奇怪的香氣。

  原來宇文雷剛才倒退之際,在身形欲跌未跌的姿勢遮掩之下,避過了眾人注意,早已偷偷的取出了藥力特強的兩顆「神仙丸」藏在掌心。

  他握著拳頭,打出數拳,掌心的勢力已是把藥丸溶化!如此一來,他練的雖然不是毒掌,手掌卻已塗是上了毒藥了。

  神仙丸的氣味,是可以令人懨懨欲睡的。首當其衝的人,吸得多了,更會筋酥骨軟。

  崔立誠咦了一聲,說道:「這是什麼氣味,你們嗅到了沒有?」

  馬天驊亦已皺起眉頭,說道:「這好像是白駝山拿來毒害人的一種什麼藥丸的氣味,那種藥丸,我雖沒吃過,也聽人說過的。說是它的毒性和鴉片類似,比鴉片更為厲害!」

  「是神仙丸!」有個綽號「萬事通」的老鏢師叫起來道:「聽說是用一種名叫大麻的藥物製煉的,毒害比鴉片更甚!白駝山盛產大麻,有一幫妖人匿居在白駝山上就專門製煉這種藥丸,用以圖利、害人!從去年開始,已經發現了幾樁江湖上的敗類替白駝山的妖人販毒的事情!」

  鏢行的人雖然見聞廣博,知道有白駝山和「神仙丸」的人卻並不多,許多人就七嘴八舌的問道:「白駝山在什麼地方?」「那幫妖人的首領是誰?」

  「萬事通」得意洋洋的說道:「我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的,據說白駝山是中印交界的一座大山,白駝山的山主複姓宇文,單名一個博字!」

  馬天驊故意裝作大吃一驚,跟著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複姓宇文的人很少,原來這個什麼白駝山主,也是複姓宇文的嗎?」用到一個「也」字,腔調特別提高,腦筋最鈍的人,也會聯想到目前正在和齊世傑交手的這個宇文雷了。

  衛長青面色一沉,陡地向「萬事通」發話:「你吃過神仙丸,你見過白駝山主?」

  「萬事通」消息靈通,膽子卻小,不敢得罪官府,驀地想起:「宇文雷是和衛長青一起來的,倘若他是白駝山的人,衛長青和白駝山的關係就一定不淺!」心裏一慌,訥訥說道:「我,我已經說過,我只是聽人說的!」

  宇文雷被齊世傑逼得緊,不過他雖然不能分神說話,眾人的議論,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心裏也有點慌了。當下他用白駝山的一種獨門內功,把神仙丸揮發的毒氣凝聚一團,盡量不令他擴散。

  神仙丸和鴉片一樣,是慢性毒藥,吃了能令人上癮,年深日久,這個人就會變成毫無作為的廢物,但卻不是馬上中毒的。他以內力阻止神仙丸的氣味擴散,眾人懨懨思睡的那種感覺減輕許多,試一運氣,也沒發現中毒的跡象,心情也就沒有那麼緊張了。而「萬事通」平素又是喜歡誇誇其談的,因此也就有許多人對他的話當作奇談怪論,半信半疑。

  衛長青哼了一聲,說道:「聽說,聽說!道聽塗說,豈能當為真!是否有什麼白駝山的妖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這位宇文兄是我們總管大人的朋友!總管大人的朋友會是什麼妖人嗎?」

  他當然是想倚仗「官威」嚇人,不過他不敢承認宇文雷是自己的朋友,打出了官職比他更高的大內總管的招牌,心裏其實亦已是有幾分怯意了。

  崔立誠眉頭一皺,說道:「我們當然相信過總管、副總管大人的朋友不是妖人,但我剛剛的確是嗅到一種奇怪的氣味!」

  衛長青冷冷說道:「人多氣濁,崔老鏢頭的鼻子特別靈敏,嗅到一點特別的氣味,那也是不足為奇。我可沒嗅到!」

  快活張忽道:「我也沒有嗅到!」

  衛長青大喜道:「是吧。戴先生也沒嗅到呢!要是宇文先生當真有什麼神仙丸的話,他不怕他的徒弟中毒嗎?」

  崔立誠見戴湛幾次三番「幫敵人說話」,心中大惑不解,只能哼了一聲,說道:「一別廿年,你的身體好嗎?」快活張道:「我的身體一向很好。」崔立誠道:「我可有點懷疑你是患了重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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