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二三六


  年羹堯自從西征青海回來之後,受封為「一等公」,仍兼任川陝總督,聲威之盛,一時無兩。年羹堯也忒聰明,自知功高震主,兵權萬萬不能放手,因此不願留在北京,自那次皇帝勞軍之後,沒多久,他便帶兵回陝川。豈料雍正比他更聰明,暗中扶植他的副手岳鐘琪,由岳鐘琪籠絡部下,漸漸掌握了軍中實權,不久又藉口西康民變,下旨叫岳鐘琪帶兵平亂,為了怕年羹堯不滿,還特別對他解釋,說是「割雞焉用牛刀,癬疥之患,不敢有勞大將。」

  年羹堯因岳鐘琪一向對他奉命唯謹,萬萬料不到岳鐘琪會背叛他。而且他在西安修了宮殿般的府邸,又有美貌如花的夫人相伴,聖旨既然叫岳鐘琪去,他也樂得在西安「享福」。

  岳鐘琪帶了一部份的兵力遠赴西康,連打敗仗,告急文書雪片飛來,雍正便把年羹堯的軍隊分批調去救援。前線需要增援,年羹堯當然不敢違旨,而且所救的又是自己的部下,更不能不急急發兵,這樣的陸續增援,竟然把年羹堯的兵力,調去了十之八九。急得年羹堯在督府裡天天罵岳鐘琪膿包,幾乎想上自薦,親到前線督師。

  誰知這正是雍正與岳鐘琪所定的計策,連打敗仗,完全是故意造成的,到年羹堯的兵力十之八九被調到西康後,立刻轉「敗」為勝,而聖旨也要岳鐘琪「暫時」留鎮西康,不回來了。

  可笑滿朝文武,都不知道雍正的真意,在敗訊頻傳之際,還紛紛彈劾岳鐘琪,說他非大將之材,請雍正調年羹堯去。雍正也屢屢下旨「申斥」岳鐘琪,故意做給年羹堯看。

  滿朝文武,都不知道年羹堯已是暗中失勢,沒有人想到要彈劾他,其時有個大臣叫田文鏡,外放做河東總督,他和雍正所寵信的大臣鄂爾泰,李敏達等人乃是莫逆之交,田文鏡赴任時,李敏達薦一位鄔師爺給他,替他辦理文書,田文鏡因為鄔師爺是李敏達薦的,對他甚為看重。說也奇怪,凡是鄔師爺經手的奏疏,從來不會被皇上批駁,偶有不是他經手的。就受批駁,因此田文鏡就更信任鄔師爺了。

  一日,鄔師爺忽然問田文鏡道:「明公願做一個名臣嗎?」

  田文鏡甚是奇怪,答道:「這還用說嗎?當然願做名臣!」

  鄔師爺道:「明公既願做個名臣,我也願做個名幕。」(幕僚)

  田文鏡道:「你要怎樣做名幕呢?」

  那師爺道:「請主公讓我做件事情,莫來顧問。」

  田文鏡道:「先生要做什麼事情?」

  鄔師爺道:「我打算替主公上一本奏章,奏章裡面所說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許主公知道。這本奏章一上。主公便可做成名臣了!」

  田文鏡見他說得如此肯定,又想起他所擬的奏疏,從來未受過皇上批校,便大起膽子,讓他一試,那晚,鄔師爺房中的燈火亮到天明,田文鏡也一夜睡不著覺。第二日一早鄔師爺把寫好的奏章封在大信封裡,用火漆封了口,拿來叫田文鏡蓋上河東總督的大印,田文鏡道:「奏章我可以一個字不著,但奏的是什麼事情,先生可以透露一二嗎?」

  鄔師爺勃然作色道:「主公不敢相信我,那就罷了,我立刻告辭!」

  田文鏡忙道:「先生休要多疑,既然不能透露,我蓋上大印就是。」

  蓋印之後,立刻用百里快馬加緊,拜折上京。

  奏章送出之後,田文鏡患得患失,屢次想問鄔師爺,卻又不敢,心中頗為後悔拿功名祿位來作賭注,但奏章快馬送出,已是無可追回,只好暗中命衛士監視鄔師爺,防備他逃走,待奏章有了結果之後,若還無事,那便罷了,若然有事,那便先把鄔師爺殺掉。

  鄔師爺卻是聲色不露,一如平常。過了七日,邸抄(官報)從京中快馬傳來,田文鏡拆開一看,嚇得半死,看完之後,又喜出望外,幾乎疑心自己做了一場怪夢!

  你道鄔師爺寫的那本奏章是什麼?原來他一本奏章,竟然參劾了兩個權傾朝野、聲威赫赫的人。第一個劾的是年羹堯,說他圖謀不軌,草菅人命,克扣軍晌,擅殺提督,種種罪名,不能列舉,第二個劾的是國舅隆科多,說他與年羹堯狼狽為奸,貪贓枉法,私藏玉牒,圖謀不軌,該與年羹堯同罪!若然是給田文鏡先知道的話,他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上這本奏章!

  皇帝看完這本奏章,正中下懷,立刻下令,削去年羹堯的一等公封號,撫遠大將軍兼川陝總督的職位由岳鐘琪代替,但皇帝也還顧忌到年羹堯在陝西還有少許兵力,不敢即行誅戮,所以聖旨又說念他尚有微功,對於兵丁亦尚能操練,叫他回杭州練兵。至於隆科多,則交順承郡王錫保審問,先削去一切封號官爵,打下天牢。至於田文鏡,則傳旨嘉獎,說他「赤心為國,不畏權貴,大膽敢言,著令升任兩廣總督。」

  邸抄上面寫的,就是這幾樁事情。

  田文鏡捧著這快馬傳來的邸抄,又驚又喜,好半天還是手顫腳震,不能恢復常態。那鄔師爺這時才笑吟吟的走了進來,說道:「恭賀主公升官,主公做名臣的願望已達,我也當告辭了。」

  田文鏡慌忙挽留,鄔師爺微笑說道:「幸而皇上見了這本奏章,不加罪責,反而獎賞,否則我也不能生出你的督撫衙門了。」

  田文鏡嚇出一身冷汗,料知鄔師爺已知道自己前兩日的佈置,又不便告罪,甚是尷尬。鄔師爺又笑道:「這也怪不得主公,若非是我擅用主公的名義,天下也無第二個官員,敢參劾年羹堯和隆科多!」

  田文鏡這時知道鄔師爺必是非常之人,一再道謝,試探問道:「先生有這樣大的魄力,田某佩服之至。不知先生以前在什麼地方辦事,能夠這樣善體上意,能為人之所不敢為?」

  鄔師爺大笑道:「你已達升官之願,何必問我的來歷?知道我的來歷,對你毫無好處。咱們後會有期,我先告辭了。」

  田文鏡老於宦途,這時心中已然雪亮,知道鄔師爺必然是皇上的親信,連忙取出三百兩金子,送他當作「筆酬」。不敢再問,讓他辭去。

  年羹堯被削去川陝總督與撫遠大將軍之職,岳鐘琪立刻從西康趕回西安,接收印信,岳鐘琪作出一副同情的樣子,一面用好話安慰,願為他上奏,代求保全,並拔一百名親兵,送他南歸。年羹堯抑著怒火,大笑說道:「老弟,你善自為之,萬勿蹈我的覆轍!我一生戎馬,為皇上南征北伐,倖免馬革裹屍,至今尚有何足懼?我此次回去,若有危險,也不是你保護得來,你的盛情,我心領了!」

  雙目炯炯,尚有昔日威嚴,岳鐘琪不敢和他再說,慌忙退出。

  年羹堯治軍多年,自有一班最親信的將領,這些人和年羹堯禍福相依,而且抱著「燒冷灶」的心情,希望年羹堯他日能夠東山再起,便紛紛辭職,隨他南下。岳鐘琪也不挽留,一一批准。年羹堯帶了幾十名舊部下和二三百名老兵,前往杭州。不日到了長江北岸的儀征,儀征有水旱兩途,從水道南下,可達杭州,從旱道北上,可達北京。年羹堯心想自己曾為雍正出過大力,如今已被削了兵權,皇上當可安心,若能面見求情,也許可以得任清貴之職,以保天年,便不即到杭州就任練兵之職,卻上奏章要求召見,奏章裡有兩句道:「儀征水陸分程,臣在此靜候綸音。」

  這也不過想皇帝回心轉意,准他進京面陳之意。豈料雍正反說他存心反叛,要帶兵進京逼宮,一面把年羹堯的奏章交吏部審處,一面親自下諭六部大臣道:

  「朕禦極之初,隆科多年羹堯皆寄以心膂,毫無猜防,所以作其公忠,期其報效。孰知朕視如一德,伊竟有二心;朕予以寵榮,伊幸為邀結。招權納賄,擅作威福,敢於欺罔,忍於悖負,彼既視典憲為弁髦,朕豈能姑息養奸耶?至其門下趨赴奔走之人,或由希其薦援,畏其加害,急宜改散黨與,革面洗心。若仍舊情,惟務隱匿巧詐,一經發覺,定治黨逆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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