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二二九


  原來那日年羹堯派遣武士上山,捉拿沈在寬時,沈在寬剛好因為身體已經康復,一早到山腰散步,行得高興,不覺離寺廟十餘裡遠,仙霞嶺山路迂回,離寺廟十餘裡已隔了兩個山頭,年羹堯武士來時,他連知也不知。到了興盡回寺,才見一瓢和尚屍橫寺中,急急下山逃避,其後又知他的堂弟那日恰巧上山探他,竟然做了替死鬼。沈在寬悲憤莫名,可是呂四娘不在,他一人也不能報仇。只好把一瓢和尚埋了。同時又故意替自己立了一個衣冠之塚,故布疑陣,好讓再有清廷的鷹犬上山查探時,可以不必再注意他。

  一瓢和尚在蒲城相識頗多,其中也有同道中人,沈在寬便在一家姓葉的人家居住,這葉家又是幫會中人,曾靜坐著轎子從浙江來到福建的消息,已有人飛馬告訴於他,同時也把兩個武士跟在轎前轎後的情況說了,沈在寬一聽,深恐曾靜也遭毒手,因此預早佈置,將曾靜引到長安客店來。

  曾靜聽得沈在寬連聲催他速走,真是啼笑皆非。又不便將真情向他吐露,正在支支吾吾,尷尬萬分之際,門外一聲冷笑,左右兩個鄰房的武士都沖了出來。那虯髯壯漢橫門一站,朗聲笑道:「好大膽的賊子,老子等你已久了!」

  伸臂一抓,向沈在寬的琵琶骨一扣!

  這名武士長於鷹爪功夫,見沈在寬一派文弱書生的樣子,以為還不是手到擒來。那知沈在寬得了呂四娘傳他內功治病之法,近十年來日夜虔心修習,內功火候已到,所以癱瘓之症才能痊癒。這時,他雖然對於技擊之道絲毫不懂,可是內功的精純,已可比得了江湖上的一流好手!

  那虯髯雙手一抓抓去,觸著沈在寬的肩頭,沈在寬的肌肉遇著外力,本能一縮,虯髯漢子只覺滑不留手,有如抓著一尾泥鰍一樣,頓時又給他滑脫開去,不覺大吃一驚,叫道:「這點子扎手!」

  橫掌一拍,沈在寬出掌相抵,那虯髯漢子竟然給他震退兩步,這分際,虯髯漢子的同伴已拔出單刀,一招「鐵犁耕地」,斬他雙腿,那虯髯漢子也再撲上來,抓他手腕,踢他腰胯。

  沈在寬到底是不懂技擊之人,被兩人一逼,手忙腳亂,忽聞得瓦簷上一聲冷笑,揮刀的漢子首先倒地,沈在寬喜道:「四娘。」

  虯髯漢子回頭一望,呂四娘出手如電,一劍橫披,一顆頭顱頓時飛出屋外。這時裡房的孩子哇然哭了起來,曾靜嚇得面如土色,叫道:「賢侄女,賢侄女!」

  呂四娘面色一沉,冷冷說道:「誰是你的侄女?」

  沈在寬愕然道:「瑩妹,你怎麼啦?」

  呂四娘道:「你差點死在他的手上,還不知道嗎!曾靜,我問你: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為何臨難欲求苟活?毫無氣骨?」

  曾靜面皮通紅,突然向牆壁一頭撞去,沈在寬雙臂一攔,將他抱著。曾靜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又哭又喊道:「我年紀老邁,熬不著苦刑,人誰無錯?咳,咳,你,你就讓我一死,以贖罪孽了吧!」

  沈在寬這時驟然明白,但見著曾靜這副可憐的模樣,甚不忍心,忽而歎口氣道:「百無一用是書生。瑩妹,我幸還沒有死,饒了他吧。」

  呂四娘氣憤未息,但見沈在寬替他求情,也便不為已甚,「哼」了一聲,走進內室,手起一劍,又把那名「長隨」刺死,將年羹堯的孩子抱了起來,罵聲「孽種」,低頭一看,但見這孩子天庭飽滿,氣宇不凡,沈在寬過來問道:「這是誰家孩子?」

  呂四娘道:「這是年羹堯的孩子。」

  語聲已不似先前憤恨。沈在寬道:「父母之罪不及孩子。」

  曾靜聽他們口氣已將自己饒恕,這時再也不想自殺了,顫抖說道:「是年羹堯逼我要收養他的孩子的,不,不關我的事。」

  呂四娘道:「君子一諾千金。年羹堯有罪,他的孩子沒罪,好,你小心替他撫養了。」

  懶得再看曾靜那副可憎的嘴臉,蘸血在牆上大書,「殺人者呂四娘也!」

  寫完之後,拉起沈在寬,跑出客店。

  出了客店,呂四娘道:「在寬,我真料不到還能見你。」

  沈在寬黯然說道:「可惜已見不著一瓢大師了。」

  呂四娘忽道:「在寬,咱們上仙霞嶺去祭掃一瓢大師之墓,在嶺上盤桓幾天,以前你不能走動,許多山上的美景,咱們不能一同賞玩,這回難得偷得浮生幾日閑,可不要錯過名山勝景了。」

  囅然一笑,把個多月來的擔心害怕,以及對曾靜的氣惱,對一瓢的悼念,等等不愉快的心情,全都一掃而空。

  這晚,呂四娘和沈在寬在葉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中午,他們又再回仙霞嶺上。呂四娘心情愉快,一路看花看鳥,和沈在寬談論別後的情形,又稱讚沈在寬內功進境的神速。沈在寬笑道:「若不是你,我這生殘廢定了,還談到什麼內功呢?瑩妹,你還記得我以前那首集前人之句的小詞嗎?呂四娘道:「怎不記得?」

  念道:「誰道飄零不可憐,金爐斷盡小篆香,人生何處似尊前?  見了又休還似夢,坐來雖近遠如天,斷來能有幾回腸?」

  這是沈在寬以前自傷殘廢,自慚形穢,深覺自己配不起呂四娘,所以集前人之句表達自己心中的傷感。呂四娘念完之後又笑道:「現在,你該不會再有這種自卑的心理了吧?」

  沈在寬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十載堅持,終償宿願,瑩妹,咱們都是家散人亡,孤零零的人了。咱們什麼時候了父母的心事呢?」

  這話的意思,其實乃是向呂四娘詢問婚期。呂四娘面泛桃紅,忽柔聲說道:「待我把雍正這狗皇帝殺了,咱們再行合藉雙修,你等得嗎?」

  沈在寬心中一凜,正色說道:「大仇未報,就想室家之好,那是我的錯了。瑩妹,報仇乃是正事,我豈有等不得之理。」

  兩人談談說說,不久便從「丹霞嶂」下經過,呂四娘抬頭指著那朵指畫的蓮花道:「此人功力不在我下,你可知道是誰留下的嗎?」

  在寬看了,也頗驚詫,道:「出事之後,我便到蒲城逃難,不知有誰會入此山。」

  呂四娘攜著沈在寬的手,轉過幾處山坳,循著指畫蓮花的標記,來到了一瓢和尚的墓地,忽聽得鋤頭掘地之聲,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正在掘一瓢和尚之墓。

  呂四娘大怒,叱吒一聲,拔出寶劍,雙腳一點,身如飛鳥。一掠而下,喝道:「好狠毒的鷹犬,殺了人還要掘墓偷頭嗎?」

  呂四娘認定了此人若不是大內的衛士,便是年羹堯帳下的武士,此來定是要把一瓢和尚的首級掘去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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