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冷禪又是慘然一笑,大口大口的喝酒,轉瞬把一大葫蘆老酒,喝得乾乾淨淨。

  原來這祝家澍因意中人被幽深宮,三十年來夢寐不忘,去年冒險探宮,失敗之後,心灰意冷,因而削髮做了和尚。但他還不知道意中人已死,所以雖然做了和尚還是捨不得離開北京。

  甘鳳池見他意興蕭索,喝了一大口酒,搖頭笑道:「我兄如此自苦,真是何必披上袈裟?」

  冷禪道:「如果去年碰見你們,也許我會得償心願。」

  當下把他去年探宮失敗之事說了。甘鳳池道:「將來我們再和你去。」

  冷禪苦笑道:「我已做了和尚,這事不必提了。」

  冷禪知道呂四娘是甘鳳池的師妹,又是名儒呂晚村的孫女,忽然問道:「禪理重在空明,儒家要人克己,但性情與生俱來,若要人如太上之忘情,豈不是違反了自然?看來我這一生,是既不能為俠客也不能為高僧的了。」

  呂四娘道:「儒佛兩家,都是導人為善,順其自然,不必勉強的。正唯有至性至情,所以才能割肉喂鷹,捨身救虎。並非一講空明,便是只求自了!」

  冷禪起立一揖,道:「敬聞妙論,醒我迷糊。」

  呂四娘慌忙還禮,道:「前輩如此,折殺我了。」

  冷禪哈哈笑道:「我和你師兄兄弟相稱,你豈可叫我前輩。」

  說話至此,眼中始流露出興奮的光輝。

  甘鳳池道:「祝大哥雖以冷禪為號,豪情勝慨還是潛在心中。」

  冷禪苦笑道:「卅年回首,如夢如煙,不必說了,不必說了。咱們喝酒。」

  過了一會,冷禪先自酩酊醉倒。白泰官笑道:「這和尚真有意思。」

  甘鳳池扶他進禪房安歇,冷禪醉得迷迷糊糊,吟道:「古剎荒涼留客住,野僧無禮慢嘉賓。」

  甘鳳池服侍他睡了,在寺中巡視一遍,只見幾間耳房都已備好床鋪,呂四娘道:「這個和尚看來雖然疏狂,其實細心得很。也是性情中人。」

  甘鳳池道:「要不然他怎能為了一個女子,等候三十多年?」

  甘鳳池這才說出冷禪來歷,眾人都不禁黯然歎息。路民瞻感觸尤多,又喝了一大口酒,呂四娘笑道:「路師兄不必傷感,李明珠雖然是侯門小姐,但看她舉止言行,卻絕不是一個茌弱的宮娥可比。」

  甘鳳池又說出他與祝家澍結識的經過,那不過是三年之前的事,祝家澍初到江南,人地生疏,缺了盤纏,在一個小市鎮賣藥討錢,他不懂規矩,未拜當地的「大哥」,那「大哥」的手下硬收「場規」,他略為出手,就把那些人打得抱頭鼠竄。本來事極尋常,不料那當地「大哥」卻是一個盜党首領的徒弟,見他一個異鄉來客,露出那驚人的武功,不禁生了疑慮,以為京中派來的捕頭,就暗中通知那盜党首領。那盜党首領聽說有這樣的人物到來,連忙帶人去盤問他,兩方言語不合,打了起來,祝家澍寡不敵眾,竟給擒了。恰好甘鳳池也到那個地方,聽說有這樣一樁事情,趕忙去拜會那盜党首領,求見被他所擒的異鄉怪客。

  甘鳳池只看了祝家澍一眼,便斷定此人必非捕快,立刻向那盜党首領說情,把祝家澍釋放出來。祝家澍見甘鳳池與自己毫不相識,居然這樣的為自己盡力,對他的義氣十分佩服,及至互通姓名,知道他就是「江南大俠」之後,更為傾佩。兩人言語投機,結成了風塵知己。那時祝家澍就把他的來歷向甘鳳池說了,並相約日後在京相見。甘鳳池因事涉宮廷秘密,而且是祝家澍個人的私事,因此一向沒對同門道及。

  第二日冷禪一覺醒來,又約甘鳳池喝酒。甘鳳池笑道:「這樣喝法,只須連喝三日,便要把你這破廟也喝光了。」

  說著掏出銀子來道:「今天我請客吧。」

  冷禪白眼一翻,道:「小家子氣,這點銀子夠什麼用?」

  甘鳳池怔了一怔,心道:你這和尚吃得多少,十兩銀子還不夠?問道:「要多少才夠?」

  冷禪道:「你拿出一萬兩來吧。」

  甘鳳池又是一怔,冷禪哈哈笑道:「我向你化緣,你當是假的嗎?」

  甘鳳池也笑道:「我還以為你是說笑的呢!你既然要,莫說一萬,二萬也有。」

  從囊中取出一串寶珠,道:「這是鐵扇幫劫掠來的不義之財,大哥拿去用吧。」

  冷禪放入懷中,這才笑道:「我要你的錢,為的是要拿去救濟一些孤兒寡婦。」

  甘鳳池道:「你做了佛門弟子,難怪要廣結善緣。」

  冷禪眼睛一翻,忽又笑道:「我要救濟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孤兒寡婦。」

  甘鳳池隨口問道:「不是普通人家的難道還是富貴人家的不成?」

  冷禪道:「我專門救濟你對頭冤家的孤兒寡婦。」

  甘鳳池道:「大哥,你又說笑了。」

  冷禪忽正色道:「一點也不是說笑。我問你,你們這些江湖俠客和宮中衛士是不是對頭?」

  甘鳳池道:「若他們死心塌地的為皇帝老兒賣命,緝捕我們,那當然是對頭了。」

  冷禪道:「可不是?我救濟的就是一些衛士的寡婦孤兒。你知道我在三十多年前,曾在宮中外廷的內部當差,那時周青還在宮內當衛士,未曾叛變呢。我和周青以及另外一名衛士叫侯三變的是好朋友。」

  甘鳳池插口道:「我聽你說過,周大俠是我生平敬仰的人,侯爺雖在宮廷,對江湖上的俠義同道,也常加掩護,像他們這樣的衛士,非但不是我們的對頭,而且是我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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