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甘鳳池道:「我們今日此來,曾先生也知道了。」曾靜道:「唐曉瀾是我設計送他到允禵府上去的,我自然不能不替他留意。昨日我聽得甘大俠打聽曉瀾的消息便知你們今日必然在此等他。」

  呂四娘問道:「曾伯伯為何要把曉瀾安排在允禵府中?」曾靜呷了一口濃茶,道:「滿州入關七八十年,根基已穩,要聚義民,舉義旗,正式發難,推倒清廷,恐怕是很難的了。所以我想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是策動清軍中的漢人將領造反;另方面是設法令他們自相殘殺。」甘鳳池聽了心中很不以為然,心想:復國大業,焉能因人成事?策反固然重要,但到底不能恃為主力。但曾靜乃一代名儒,甘鳳池初次和他見面,對他的策略雖不謂然,卻也不便立刻和他爭論。

  呂四娘插口道:「伯伯的意思是想叫唐曉瀾煽動允禛和允禵作對,讓他們自相殘殺。」曾靜道:「正是。他們火拼,不管誰勝誰敗,都傷了滿州元氣。他們元氣損一分,便是我們的實力增一分。當下說出他和楊仲英北來之事。

  原來曾靜連年奔走江湖,結交義士,和楊仲英也是老相識了。三月前他到楊家,聽說了唐曉瀾複雜的身世,認為大可利用。所以急急和他來京。到了京城,知道了康熙病重,更認為是絕好的時機。所以叫唐曉瀾故意打擂顯技,混進允禵府內。

  曾靜道:「有一件事你們還未知道呢,允禵回來半月,還未曾見過康熙的面。」呂四娘奇道:「是麼?康熙最寵愛他,為何不讓他入宮見面。」曾靜道:「還不是允禛從中搗鬼,叫隆科多等替他封住宮門嗎!」呂四娘道:「康熙雄才大略,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而今宮廷之內,竟被允禛一黨把持,想必他也已病入膏肓了。」曾靜道:「我看也是如此。所以想挑動他們內鬨,必須亟亟進行。」

  眾人談論一會,呂四娘問楊仲英道:「令媛呢?」楊仲英道:「我怕她惹事,不敢讓她同來。她和曉瀾已訂婚了。」呂四娘連聲「恭喜」,心中卻暗想道:唐曉瀾一向憎惡她,這婚事只怕還有變卦?心頗不安,但卻不敢說出。

  曾靜笑道:「瑩侄女,你的喜事也怕快了?我到楊老英雄家中之前,曾上仙霞嶺見過在寬,他已經能出寺門散步了。」呂四娘杏面泛紅,心中甚是歡喜。曾靜道:「我到他的書房去坐,還搶了他一首詞呢。」呂四娘忍不著問道:「為什麼要搶他的?」曾靜哈哈笑道:「你看了就知道了。」掏出一紙詞箋,果然是沈在寬的筆跡,只見上面寫道:

  夢深幽,度關山千里,尋覓舊時遊。樹老荒塘,苔深葦曲,曾寄心事悠悠。只而今,飛鴻漸杳,算華年又過幾清秋?東海潮生,霞峪翠擁,盡恁凝眸。  回首殊鄉作侶,幾同消殘漏,共讀西樓。班固書成,相如賦就,閒招吟鷺盟鷗。問征人歸來何日?向龍山醉與白雲浮。正是菊勞蘭秀,天涯何苦淹留?

  想憶之深,躍然紙上。呂四娘看了,更是又喜又羞。心想道:這裏的事情一完,我也該回去看他了。

  唐曉瀾那日驟然見了呂四娘和甘鳳池,心中一驚,誠恐被允禵看出破綻,到後來甘鳳池被楊仲英引走,他也隨眾追過幾個山頭,直到呂四娘踪跡已杳,這才回來。允禵悶悶不樂,道:「小小兩個刺客,都捉不著,要你們何用?」眾衛士不敢作聲。允禵又對唐曉瀾道:「還算你有點能耐,那個用彈弓暗助你的人是誰呀?」唐曉瀾道:「我也不知。」好在允禵並不追究,草草收隊回城。

  唐曉瀾正喜無事,不料回到皇府,允禵忽然向他一指,喝道:「把這小子拿下來!」兩旁衛士突然撲上,唐曉瀾毫不抵抗,束手讓他們擒了,允禵道:「你這小子暗藏奸詐,分明是和刺客一路,你當我不知麼?」唐曉瀾喊冤道:「小的保衛不周,罪當萬死。但若說小的勾結匪人,那卻是死不瞑目。」

  允禵道:「追那女賊時,你為何落在衛士之後。」唐曉瀾道:「我受了一點傷,雖然不重,但當時卻未免一驚,所以起步遲了。」露出手腕,果然有一道三寸來長的刀痕,原來唐曉瀾在撩呂四娘飛刀之時,故意將劍鋒一掛,讓飛刀落地之際,擦過自己手腕。允禵面色稍見緩和,喝道:「為何你不早說?」

  唐曉瀾道:「一點輕傷不敢張揚誇功。」允禵面色更好,道:「那麼說,你對我倒很忠心。」唐曉瀾道:「皇爺明鑒。」允禵雙眸炯炯,眼光在唐曉瀾面上掃來掃去,唐曉瀾想起了曾靜「膽大心細」的囑言,兀然站立,不動神色。過了一陣,允禵才道:「好,那麼是俺錯怪了你。左右替他解縛。」唐曉瀾叩頭謝恩,允禵忽然和顏悅色的道:「你果然忠心,明日升你做近衛軍中的一個都統。」

  唐曉瀾這一夜沒有好睡,暗想十四皇子這樣精明,只怕他的疑心不易消泯。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允禵又派人把他單獨叫入密室。

  唐曉瀾心中惴惴,只聽得允禵道:「你替我辦一件事。」唐曉瀾道:「聽皇爺吩咐。」允禵道:「這事易辦得很。」說著拿出一條繩子和一個藥瓶來,續道:「你替我去殺一個犯人。你用這條繩子將他絞殺之後,用藥水澆他屍體,這是大內的秘藥,澆了之後,他屍身便化為血水。犯人囚在皇府東院第三間房的樓上。你去吧!」

  唐曉瀾聽得毛骨悚然,接過繩子藥瓶,允禵又道:「你帶了寶劍沒有?」唐曉瀾道:「帶了。」允禵道:「你將他絞死之後,削他的中指回來見我。」

  唐曉瀾奉令而去,推開囚房,只聽得裏面黑黝黝的,有一個人在呻吟。唐曉瀾關上房門,打燃火石,只見一個男人蓬首垢面,瑟縮屋角,呻吟道:「好,你把我殺了吧,我大漢義民,誓死不辱,看你們這些胡狗,橫行到幾時?」

  唐曉瀾大吃一驚,聽這語氣,此人竟是自己同道中人。上前喝道:「你這死囚,今日是你死期到了。你有什麼遺言要留下麼?」那人睜開了眼,忽道:「你是胡人還是漢人?」唐曉瀾道:「你管我是胡是漢。」那人道:「看來你是漢人,為何卻做胡虜鷹犬?」唐曉瀾取出繩子,心中思量不定:到底是殺他還是救他?若然殺他,於心何忍?若不殺他,曾靜所托的大事,必要因此誤了。正自躊躇,那人忽道:「我再問你一句話,現在是什麼時候?」

  唐曉瀾道:「快到午夜。」那人道:「有一個本領極高之人,約好午夜救我。你和我們一道走吧。」唐曉瀾思潮洶湧,逼近兩步,那人又道:「你殺了我,將永為大漢罪人。」唐曉瀾心念一動,忽然冷笑道:「我只知貝勒之命,今必要送你歸天。」那人怒道:「我是西北義軍首領,你殺了我,我的弟兄也不饒你!」唐曉瀾喝道:「死囚閉口!」將他一把握了起來,左手取出繩索,套在他的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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