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九六


  本無之言,明似責備呂四娘,實是責備天葉散人兄弟。本無禪師在武林中的地位與易蘭珠一樣,輩份極尊,韓重山與天葉散人比他尚矮半輩。此言一出,天葉散人首先拱手說道:「敬依大師之命。」韓重山道:「今日之事作罷,以後之事再提。」本無禪師一笑道:「這個貧僧不管!」

  韓重山等四人去後,本無禪師道:「你也真大膽,怎麼獨抗這四個魔頭。」呂四娘道:「這是迫於無奈。」把前事說了。本無禪師嘆道:「少林寺不幸,出了王尊一這個叛徒,累你們江湖俠士受了許多災難。」王尊一即是四皇子允禛的化名,本無禪師叫慣了,雖然已知他即允禛,仍然不慣改口。呂四娘笑道:「就算允禛不投貴派門下,也一樣要與我們為難。這不關少林之事,大師不要難過。」正說話間,忽聽嗚嗚響箭之聲,兩長一短,呂四娘歡然說道:「甘七哥他們來了!」

  過了一陣,甘鳳池與白泰官果然來到。他們見呂四娘形容憔悴,吃了一驚;見本無大師在旁,又是一喜。呂四娘將本無大師相救之事說了。甘白二人急忙拱手道謝。甘鳳池道:「八妹的傷怎樣?」呂四娘把手在傷處一指,笑道:「幸好他的暗器無毒。」白泰官道:「什麼暗器?」呂四娘道:「一枚小小的銀針。」白泰官是打梅花針的能手,道:「若然無毒,那便好辦,只要剜開傷口,用磁石把它吸出來便是。」

  甘鳳池道:「本無大師下山何事?」本無道:「我有一個徒弟在蕭山縣慈恩寺當主持。」甘鳳池道:「啊!那是印宏師兄了?他和我們的路師兄最為相得。我們日前曾到蕭山,本來要去找他,可惜一連碰到意外之事,還未得與他見面。」本無禪師道:「幸好甘大俠沒有找他,若去找他,那是白行一趟。」甘鳳池道:「怎麼?他不在蕭山了?」本無道:「他已被浙衙高手捉去了。聽說是涉嫌給路俠士送信。」甘鳳池「啊呀」一聲,想起那日在仙霞嶺所聽見的激鬥之聲,與留下的那張畫,想來被捕去的人定是印宏和尚。便道:「印宏法師為我們路師兄而遭縲絏之災,大師若有要我們兄弟效力之處,儘管吩咐。」本無大師笑道:「現在無需。我打算去向年羹堯要人。」

  甘鳳池奇道:「怎麼問年羹堯要人。」本無大師道:「年羹堯這孩子現在抖起來了,我打聽得他自福建率軍回京,今日便到杭州。浙撫要將一批朝廷的欽犯和疑犯都交與他。我明日就看他去。」甘鳳池急道:「大師,這可要三思而行!」本無道:「甘大俠有何高見?」甘鳳池道:「年羹堯既然做了清朝的將軍,只怕對大師不利。」本無道:「年羹堯這孩子我自小看他長大,他的羅漢拳法還是我親自所傳,諒他不敢對我無禮。」

  甘鳳池道:「還是小心的好。」本無嘆道:「年羹堯天生穎異,是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人材,就算他變壞了,我也要親自去看一看,看他壞到什麼程度!」要知本無大師年已六旬開外,雖云勘破色空,但老年人愛孩子的本性卻甚為強烈,年羹堯小時,一年中有半年在少林寺,少林三老特別愛他,一半固然是由於他的聰明穎異,一半也是因為和尚無妻無子,到了年老,特別歡喜孩子的原故。

  甘鳳池尚待進言,本無大師塵尾一拂,又笑道:「再說,貪僧雖然年老力衰,年羹堯那點兵馬,也還未必能困得住我!」少林三老中,本無最為強項,火氣也大。甘鳳池不敢多說,便道:「那麼我們在壽昌書院聽候佳音。」本無大師舉塵施禮,單身自去。

  李衛接了年羹堯和了因進入杭城,了因聽得路民瞻已被呂四娘救去,咆哮如雷,年羹堯卻微微笑道:「一個路民瞻有什麼要緊?天下都在我們掌握之中,他縱逃去,也做不出什麼事來。」了因怒氣稍解,不久韓重山和天葉散人來見,報說少林監寺本無大師現身此地,救了呂四娘之事,年羹堯眉頭一皺,道:「這老傢伙最愛理人閒事。」了因前在山東欽差行署,曾吃過本無的虧,此氣至今未消,怒道:「他若撞在我的手上,我定要他再吃我一杖。」韓重山心中暗笑,心想:你那禪杖未必強得過我的闢雲鋤,何必胡吹!

  年羹堯和了因、韓重山等人都是舊識,便邀他們到軍營去住,暢敘聯歡。當日浙撫李衛便將欽犯一十八名點交;年羹堯一看,果然有印宏在內,當下也不作聲,叫副帥岳鍾琪把犯人押解回營。自己和李衛寒暄一陣,同了因等人告退。

  是夜軍中點起牛油巨燭,大宴了因這一班人。了因等人都以年羹堯的長輩自居,而今見他成了一軍主帥,又羨又妒,了因道:「還是小年有出息,咱們少讀兵書,弄來弄去都只是拿刀弄杖。」年羹堯忙陪笑道:「那裏話來,大師將來身為國師,那是何等清貴!」殷勤勸酒,把一班人灌得酩酊大醉。

  席散之後,年羹堯回到自己帳中,聽得軍中擊鼓,已是三更。微微一笑,將帳中隔著的一重簾子拉開,馮琳倏的跳起,說道:「哦,原來你這人是個酒徒,喝得醉醺醺的,快走開一點。」年羹堯道:「你這小孩子知道什麼?我不喝酒,你便要被押回皇府。」馮琳「噗嗤」一笑,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你才是說孩子話呢,你喝酒和我回皇府有什麼關係?」年羹堯「噓」聲道:「寶國禪師在這裏,我和他們喝酒,把他們都灌醉了。」馮琳眼睛滴溜溜的轉,忽然拍手笑道:「呵,你真聰明,你要把他們灌醉了,然後放我逃走,那麼杭州城中,就沒有人能捉得我了。」邁步便走。年羹堯道:「且慢!」

  馮琳轉過身來,道:「你又不想放我走了麼?」年羹堯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爸爸媽媽呢?」年羹堯是想試探她對自己身世知道多少。其實她的來歷,年羹堯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師傅鍾萬堂帶來的女娃兒,馮琳一愕,眉尖緊蹙,道:「從來沒人問我這話!」年羹堯道:「現在我就問你!」馮琳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呀。薩伯伯說我自幼死了雙親,是他把我抱養大的。他們都叫我做琳兒。」年羹堯道:「你不回皇府,到那裏去?」馮琳一笑,年羹堯看她臉上梨渦,十分可愛。道:「呀,你真頑皮,別人問正經的,你卻盡笑。」馮琳道:「你問得好奇怪,難道你怕我撒謊,住到你家裏不成?」

  年羹堯心念一動,道:「問你去那裏有什麼奇怪?一年兩年的,你這個小妞兒就要變成大姑娘啦,難道還好意思東飄西蕩,走荒山宿野廟的過日子?」馮琳笑道:「那有什麼不好,我窮了便偷,偷東西容易極了,又非常有趣,你知道麼?」年羹堯又好氣又好笑,道:「四皇府的人常在江湖走動,你不怕給他們碰到麼?」馮琳道:「我的眼頂利,一見他們影兒我便跑了。而且除了寶國禪師之外,他們也不知道我偷偷溜出來的。那個騷婆子就不知道,見了我還拉著問長問短,問四皇子派我出來幹什麼呢。」

  年羹堯知道她所指的騷婆子就是韓重山的妻子葉橫波,不覺一笑。又喜她對自己說出心中話,非常高興,便道:「現在只是寶國禪師知道,將來難保沒更多的人知道。四皇子見你久不回府,他會派人捉你的。」馮琳道:「哼,你別唬我,我不害怕!」年羹堯看她小臉發青,知道她其實很怕。便道:「你不如真的住到我的家去吧。我不怕你撒賴不走。」馮琳道:「咦,住到你的家裏,你的家裏有什麼?」年羹堯道:「只有爸爸和媽媽,再有就是下人了。我家有個大園子,裏面有花有鳥,很好玩的,你可以往到園子裏去。」馮琳一笑,不置可否。

  年羹堯取出一塊漢玉,遞給馮琳道:「我的爸爸叫年遐齡,住在河南省陳留縣鄉下,你一到陳留,隨便問那一個人都知道的,你見了我爸爸,把漢玉給他,說是我叫你來的便行了。對別人你可不要亂說,你知道麼?」馮琳將漢玉拿過,道:「唔,這東西倒很好玩。你真囉唆,我還不定準要到你家去呢!」本來年羹堯正要靠允禛提拔,不應冒此危險把允禛喜歡的人偷偷放走。但不知怎的,馮琳那天真的笑容卻令他忘了一切危險,而他作出了這決定之後,也早在心中盤算好了對策,縱許敗露,也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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