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九〇


  那女孩子搖搖頭說道:「我不!」

  了因生氣道:「你這小搗亂,他們把你寵壞啦!」

  那女孩子忽道:「四貝勒叫我不必聽你的話。不要你親近。」

  了因跳起來道:「什麼?你胡說!」

  小女孩子笑道:「他說你是個淫僧,喂,大師傅,什麼叫做淫僧呀?」

  了因面色青裡泛紅,十分尷尬,拿不准四皇子是不是說過這話。

  呂四娘在上面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氣者是自己師傅,在武林中被尊為「聖尼」,卻有這樣一個弟子,背上「淫僧」之名,師傅九泉有知,死不瞑目;笑者是了因在這女娃之前,作出一股尊嚴之狀,被她那麼一笑,真是無地自容。正在好氣好笑之際,屋外樹蔭下人影一閃,一個人刷的竄了出來,躲到屋角暗黝之處,把耳貼牆,偷聽裡面的話。呂四娘心道:「唔,他也來了,膽子倒真不小!」

  這人正是那個「李公子」。

  屋中那女孩子又道:「我在宮裡悶得發慌,出來玩玩,你們何必這樣緊張,明天我就自己回去。」

  了因道:「四貝勒叫你和我一同回去。」

  那女孩子道:「他真的這樣說?」

  了因生氣道:「你在胡說,看我賞你耳瓜子。」

  站了起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作勢抓她。青衣婦人急忙攔道:「寶國禪師,你不害臊,嚇唬孩子嗎?」

  女孩子一溜煙跑出屋去。屋角那個「李公子」嗖的掠出,拔步便追!

  了因大叫道:「有賊!」

  身形一起,飛掠出去。呂四娘知道那李公子絕非他的對手,瞬息之間,已飛過兩間屋面,青衣婦人也追了出來,呂四娘一聳身,掠過一間屋面,朗聲叫道:「了因,你敢來與我決一死戰嗎?」

  了因大吃一驚,猛然收步,轉過身來,呂四娘雙手連揚,六把精光閃目的小匕首化成六道銀虹,齊向了因奔去。

  獨臂神尼門下,除了因外,每人都練有自己的獨門暗器,如白泰官練的是梅花針,甘鳳池呂四娘練的是飛刀,呂四娘的飛刀與甘鳳池又有不同,除了比甘鳳池的刀更短之外,而且刀柄鏤空,飛出來,發出嗚嗚怪聲,驚心動魄,了因功力極高,掄起禪杖,六柄匕首,全給震飛,然而那飛刀怪響,也擾得人心頭煩躁,就在了因心神不定之際,呂四娘施展絕頂輕功,呼的一聲從他身旁掠過,一回首,又是六把飛刀,待了因將飛刀全打落時,呂四娘已飛身出撫衙去了。了因知道追她不急,倒拖禪杖追飛下屋來。青衣婦人道:「寶國禪師,燕兒呢?」

  了因道:「也走了!」

  青衣婦人道:「怎麼不追呀。」

  了因賭氣道:「你去追吧!我道這小子,有如此大膽,原來是呂四娘這賊婢暗中幫她。」

  青衣婦人見過呂四娘本領,單身那裡敢追?

  呂四娘跳出撫衙,躍上民房,聚攏目光,四下一望,只見西北角一條黑影,疾如奔馬,直奔出城,在黑影之前,隱隱見著一點黑點,滾動有如流星。呂四娘知道黑點定是那女孩子,背後那黑影當然是那個少年了。呂四娘心想:這兩人甚是怪異,且去追他。黑影已出了城,呂四娘才飛身追趕,追了好一會兒,黑影漸現,呂四娘這才放慢腳步。那少年輕功,也是第一流了,然而呂四娘緊跟他的身後,他竟然絲毫也不知道!

  少年已奔到湖濱西岸,忽然跑上一座臨湖的高山,此山名為「葛嶺」,在寶石山與棲霞嶺之間,相傳古仙人葛洪曾在這座山上煉過丹,所以後人把這座山叫做葛嶺。這時跑在前面的那女孩子已跑到山上,少年追到山上,只見怪石林立,女孩影子已經不見,少年大叫道:「瑛妹,瑛妹!」

  山風送聲,群峰迴響,卻不見人回答。

  那少年又叫了兩聲,忽聽得有人在背後笑道:「她不認你,你叫她做甚?」

  少年大吃一驚,不敢回頭,先橫躍三步,拔出劍來,然後旋身凝視。呂四娘笑道:「恭喜閣下,今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少年看清楚了呂四娘是誰,疑心大起,喝道:「你黑夜跟蹤意欲何為?」

  原來日間在茶居之時,那少年眼見呂四娘將車鼎豐抓去,並不知她是為了救人,還懷疑她也是那「瘋婆子」一路;之後呂四娘甘鳳池在湖上惡鬥了因之時,他又已跌落湖底,潛入西湖裡湖,並未看見。所以摸不准呂四娘是友是敵。

  本來呂四娘只要將事情說清,將名字亮出,就可無事。但呂四娘身負國仇家恨,不能不份外小心,這少年看來雖然不是壞人,但到底是個陌生的外鄉來客,呂四娘自然不願一下子將身份抖露。少年見她久久不答,怒道:「你到底是那條線上的朋友,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為何要多管閒事?」

  呂四娘想起這少年怪異的身法,心想:我且試試他的本事。故意冷冷笑道:「你和車老頭幹得好事!」

  那少年面色倏變,「哼」了一聲道:「虧你這副身手,居然做鷹爪孫!」

  肩頭微動,刷的一劍刺來。呂四娘一閃閃開,把劍擎在手中,笑道:「你是何人弟子?」

  少年刷刷兩劍,淩厲異常,朗然答道:「說了你也不知道!」

  在劍法上好像十分自負。呂四娘暗暗好笑,心想:有那一家的劍法我不知道?只要你使滿十招,我不把你揭破才怪。

  那少年把劍一抖,走偏鋒急上,又是斜腰一劍。呂四娘再不躲閃,看准他這招乃是武當派的「孔雀剔翎」,使的乃是劍鋒刺戳之勁,於是平劍一壓,使的是玄女劍法中的「倒轉陰陽」,霜華寶劍一沉一提,滿以那少年必然被迫撤劍;不料少年劍招怪絕,見呂四娘平劍來壓,劍把一抖,劍身一顫,忽然反削過來!呂四娘幾乎著了道兒,幸而她的玄女劍法已到爐火純青之境,縮劍一絞,馬上解了敵人的招數,少年搶出兩步,反身又是一劍,這劍明是嵩陽派的「鳳凰展翅」,劍勢應該自左而右,呂四娘通曉各家劍法,身形微動,已先截至左方,不料少年劍到中途,倏然一變,直刺右肩,呂四娘回劍不及,只好仗著絕頂輕功,身軀一扭,閃電般的避開這劍。

  呂四娘大為驚異,這少年劍招怪絕,真是見所未見,急把玄女劍法中的防身三十六路連環劍法施展出來,寶劍舞成一個圓圈,首尾相連,滴水不入。而在防守之中,也雜以攻擊的招數。少年疾風暴雨般的狠狠攻擊,直拆了二三十招,呂四娘尚未看出他的家數!

  少年劍法雖怪,但呂四娘使的乃是正宗劍術,精妙異常,雖然一時間摸不著對方路數,不敢放手攻擊,用來應付,卻是遊刃有餘。

  呂四娘不知,那少年比她更為煩躁。呂四娘摸不著他的路數,他也同樣摸不著呂四娘的路數,只覺呂四娘的劍法精微奧妙,似乎只有天山劍法可堪比擬。更兼呂四娘功力又比他高,再鬥三五十招,他已面紅氣喘,而呂四娘猶是氣定神閑!

  少年一急,劍招展得更快。呂四娘帶攻帶守,留心觀察,只覺這少年的劍法好像博采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劍法相反。例如武當派中的「無常奪命」一招,劍勢應自上而下,刺向下盤;而少年使這一招時,卻是自下而上,刺向中盤。又如嵩陽派的「抽撤連環」一招,應該是左三劍,右一劍,再向中間疾刺兩劍;而在他手中,卻是先向右方刺三劍,再向左方刺兩劍,然後分心直刺一劍。呂四娘與他鬥了一百招後,恍然大悟,橫劍一封,將少年逼出三丈開外,笑道:「你是白髮魔女的嫡系傳人!你師傅不是飛紅巾就是武瓊瑤!」

  呂四娘將那少年的師承派別揭破,那少年大吃一驚,橫劍當胸不敢進招!呂四娘將劍插入鞘中,笑道:「不必鬥了,我和你鬥滿百招,才知你的家數,我已是甘拜下風!」

  少年瞪大雙眼,又是疑惑,又是羞慚,對方的劍法明明在自己之上,怎麼卻反而認輸?而且更令他慚愧是:呂四娘看出了他的家數,而他對呂四娘的劍法卻還模不著頭腦。當下由不得抱劍作揖,道:「我認輸了,你若要捉我,我束手就擒!」

  呂四娘大笑道:「誰要捉你,你聽過獨臂神尼的名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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