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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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鳳池平日為人,深沉不露。縱然未有「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修養,臨事鎮定的功夫,在同門之中卻首屈一指。呂四娘奇道:「七哥,你又瞧見什麼?」甘鳳池沉吟不語,過了半晌,這才說道:「敢情有那位師兄被困此地,這可真叫我猜不透了!」帶呂四娘走到一塊石巖底下,石巖側邊有一塊尖石,突出如劍,光滑如鏡,石上刻的符號,竟然是他們同門間所用的暗號,符號甚為簡單潦草,畫的是「被困,盼援」四字。甘鳳池道:「你看,這是不是我們同門所留的暗記?」 呂四娘道:「有何疑點?」甘鳳池道:「若是我們同門的暗記,何以沒有數位記號?」原來獨臂老尼門下,在互通訊息時,署名的暗號,必以排行次序替代。例如甘鳳池應署「七」字,呂四娘應署「八」字,呂四娘不是不知,可是乍見石上符號,確是本門暗記,就不細看。甘鳳池道:「還有更奇的呢,你看得出來嗎?」 呂四娘道:「七哥,只憑這幾個簡簡單單的符號,你怎麼看得出那麼多東西?還有什麼更奇的事呢?我一點也看不出來,請你揭明,以開茅塞。」甘鳳池道:「你看這些暗號乃是以指代筆,用指力在石頭上刻劃出來的。看這人功力在路師兄之上而在白師兄之下,倒和周(潯)曹(仁父)二位師兄在伯仲之間,但若是周曹二人所『寫』,『筆跡』必然蒼老,但這些符號,點劃之間,頗帶稚氣,我敢斷定,留這個暗記的絕不是本門之人。」 呂四娘暗暗佩服。甘鳳池看了一陣,又笑道:「留暗記的是何等樣人,我此刻已大致可以揣度出來了。」呂四娘忽然笑道:「七哥,你且慢說,讓我猜一猜看。」唐曉瀾也在凝神注視,但卻看不出什麼道理,正在納悶。呂四娘道:「留暗記的人是個女子,比我還要年輕。」甘鳳池拍手笑道:「對了。」 唐曉瀾問道:「你們到底怎麼看出來的?」呂四娘道:「你研究過書法沒有?」唐曉瀾道:「我幼年失學,後來在楊師門下,才有機會讀書,那時只是貪讀詩書,很少執筆練字。」呂四娘道:「女子寫的字總比男子柔媚,這你應該知道的了。這些符號雖然並不是方塊字,而且是用指力所劃,但也離不開點劃勾撇,和寫字有共通之處,如何看不出來。」甘鳳池道:「我倒不是從書法上領悟,而是看那些符號,線條纖細,可以猜出那是女子的指頭劃的。八妹,你雖欠缺江湖經驗,卻真聰明。」 呂四娘面紅笑道:「我連是不是同門所留的都看不出來呢,還說聰明?」甘鳳池道:「那怪不得你,你和好幾位師兄還未見過面,對他們的功力如何,自然沒有我這樣熟悉。」甘鳳池想了一想,又道:「同門中除你之外,別無女子,她如何識得我們的暗記,這倒奇了。既到此地,我們索性到下面山村,探它一探。」 三人攀上山頭,俯首下視,後山的情景又是不同,只見層層的小山峰,曲曲折折,宛若重門疊戶,但半山腰處,卻用人工闢成盤旋的山道。甘鳳池笑道:「這裏的形勢倒還不錯。」三人就從山道上一路走下來,走到半山,已見山腳有幾十家人家。這時紅日就將西下,百鳥歸巢,吱吱喳喳的叫得好不熱鬧。 三人下山之後,行進村中,村人大都已在屋內用膳,只有寥寥幾個在外面閒逛,見了這三個陌生的客人,甚為驚詫。村中有一家朱門大戶,在周圍的民房映襯下,分外矚目,甘鳳池便向那家人家走去,有人上來問道:「貴客可是來找尚莊主嗎?」甘鳳池應道:「正是。」那人道:「請等一等。」跑步如飛,先入屋中,甘鳳池悄聲對呂四娘道:「等會我們進去,由我答話,若有什麼事變,請看愚兄眼色行事。」呂四娘道:「我們當然是唯師兄的馬首是瞻。」說話間,已到了那家門前,兩扇朱漆大門,忽然打開。 兩名大漢走出門外,伸出中指,向地上一指唱了個喏,問道:「三位是道上同源,還是遷金人士?」這是幫會中常用的黑話,意思是問:你們是同道的別一幫派的人呢,還是本幫兄弟來朝見龍頭大哥的?甘鳳池豎起拇指,向天上一抬,大剌剌的說道:「日月星辰,不歸泥土。」兩名大漢面色一變,急忙恭恭敬敬的說道:「三位請進,待小的稟告莊主。」原來那兩句話是甘鳳池自表身份,說明自己不是幫會中人,誰人也管他不著。說這話的人,若非一派首領,就是成名人物。 兩名大漢將三人引進客廳,坐了一陣,只見一個年約六旬的壯健老人,從後堂走了出來,想必就是什麼尚莊主了。唐曉瀾正想起立,甘鳳池輕輕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搶先站了起來,向中間行進三步,然後向左側跨一步,再向右側跨一步,然後又側退三步,這才示意叫呂唐二人起來,抱拳行禮。這老人怔了一怔,頗為氣惱。 原來這尚莊主來頭頗大,聽得手下人稟告,說是有這麼樣的三個人來見,急忙出來迎接,一見之下大為失望,他以為來的必是成名人物,誰知全不認得。而且呂唐二人,都很年青,尤其是呂四娘因為得了易蘭珠「斂精內視」之術,看來不過是二十歲左右的文弱書生;三人中甘鳳池年紀較大,態度也較為老成,但也不過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而且面黃肌瘦,活像一個病夫。 尚莊主心中嘀咕,以為他們是江湖騙子。但甘鳳池進而復退,行的卻是平輩之禮,尚莊主初時氣惱,但一想他們既然能找到此地,必知自己名頭,既敢用平輩之禮相見,當非等閒人物。江湖上異人甚多,他也就不敢怠慢。當下哈哈一笑,抱拳還禮,暗運內家真力,拳風向甘鳳池撞來,甘鳳池紋絲不動,還了一揖,尚莊主身體微微一晃,急忙定著。笑道:「老兄好功夫,這兩位小哥是老兄門下麼?」 甘鳳池道:「雁行並列,都是同輩。」尚莊主又怔了一怔,伸出手來,向呂四娘道:「老朽失言,請恕無知。」呂四娘伸手與他一握,尚莊主突覺手腕酸麻,始知呂四娘功夫還在甘鳳池之上。三人中唐曉瀾最為壯健英俊,尚莊主不敢再試,急忙肅請三人就座。 甘鳳池道:「聽說莊主做壽,我們兄弟三人,特來叨擾。」唐曉瀾莫名其妙,心想:甘大俠怎麼知道這個老頭做壽?誰知這又是幫會的黑話。甘鳳池一路行來,見了十多處幫會的暗記,默察情形,料想這裏的主人,必然是一個大幫會的頭子,可能就在最近,要邀請各幫會的人來這裏秘密聚會。這種聚會,稱為「做壽」,所以甘鳳池出言試撞。果然一撞便對,尚莊主哈哈笑道:「三位高賢,惠然肯來,真是增光不少,只是還有幾天,才是壽期,要委屈三位高賢在舍下小住了!」 甘鳳池道:「既然如此,那只有叨擾了。」當下請教姓名,甘鳳池化名唐龍,呂四娘化名李雙雙,唐曉瀾化名馮堯。尚莊主問道:「三位在那裏開山立櫃?」甘鳳池道:「流水行雲,沒個定處。」尚莊主又道:「那麼三位是上線掛牌的了?」 甘鳳池又笑道:「不歸標,不立櫃,有花賞花,有酒喝酒,五湖四海皆朋友。」兩人用江湖「唇典」(暗語)問答,聽得唐曉瀾益發茫然,原來尚莊主驚疑不定,一再試探,先問他是不是佔據山頭的寨主或者開香堂的大哥,甘鳳池說不是,於是尚莊主又問他們是不是獨行大盜(上線掛牌意即在江湖流竄,四出劫掠。)甘鳳池又說不是,而且說明他們和黑白兩道都沒牽連(不歸標),但在江湖上卻到處都有朋友。這樣的身份非同小可,不是前輩高人就是成名俠客,饒是尚莊主見多識廣,也自捉摸不定。他把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在心中暗數,想來想去,都沒有像他們那樣年青的人。尚莊主無法,只好以上賓之禮相待,叫莊丁帶他們到客房安歇。尚莊主心想,韓老怪不是今晚,便是明天,就要來到。他一定會看出這三個人的來歷。 三人進了客房,呂四娘悄悄問道:「七哥一向深沉不露,何以這回自表身份。」甘鳳池道:「這個尚莊主定是幫會的首領無疑。我們平白闖來,若非稍微炫露一下,他那裏肯招待,我們既非幫會中人,那就只好假託江湖游俠的身份了。」其實,甘鳳池正是當時江湖上聲名最大的一位游俠,根本不是「假託」。也正因此,尚莊主怎樣也不敢想到甘鳳池就是他。 歇了一陣,尚莊主遣人送來晚飯,極為豐盛,呂四娘猶有疑慮,甘鳳池笑道:「他摸不透我們的道路,豈敢暗算?」大碗酒大塊肉的吃了,莊丁進來收拾,說道:「莊主向三位請安,請恕他不來陪客了。」甘鳳池道:「莊主有事,不必客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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