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四二


  唐曉瀾五年前在邙山初見呂四娘時,稚氣未消,對她深心傾慕,當時他曾聽過呂四娘稱讚她爹爹一個門生,又曾聽過呂四娘所說的「俠士之義須配以真儒之識」的議論,自慚形穢,所以在楊仲英門下,才要求晚上讀書。今番海島重逢,不自覺的拋出了幾句書包,想討呂四娘的歡喜。易蘭珠那裡知道他這樣微妙複雜的心情。

  呂四娘聽他那麼一說,笑得花枝亂顫,說道:「小兄弟,你看我會做個教書先生麼?」

  旋而正色說道:「若然談到了治學,那最少要下幾十年苦功,古人皓首窮經,你當是容易的麼?對經史之學,我自己也未入門呢,我爹爹有個門生,年紀雖比我們大不了許多,經史詞章,卻都已有了根底,你若有志於學,將來我倒可薦他給你做老師。」

  呂四娘胸襟開朗,把他當做弟弟看待,心中那有絲毫雜念,唐曉瀾聽了,悵然若失,低下了頭,說句「謝謝」。

  易蘭珠聽得不耐煩,打斷說道:「不必談書本的事了,曉瀾,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尋找你,拿了你的劍又還給你嗎?」

  唐曉瀾垂手說道:「不知。」

  易蘭珠正容說道:「就為了你這把劍。」

  唐曉瀾惶恐說道:「我知道這把劍是太師祖傳給周師祖的,我實在配不上用它!」

  易蘭珠搖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這幾天我默察你的人品,尚是我輩中人,只是你武功太低,我怕你不能長保著它!」

  易蘭珠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這把劍是天山兩把鎮山寶劍之一,不能落在外人手上。現在晦明禪師門下只剩我一人了,而我也已到了風燭殘年,為了對去世師祖作個交代,我必須找尋這把劍的下落,找了幾年,總算找著了。你是周青的義子,我也早知道了。這把劍現在我決定給你,但你的劍術不行,有失天山劍派的威望,你得跟我學三年劍術!」

  唐曉瀾大喜,急忙叩頭拜師,易蘭珠將他一手扶起,肅然說道:「我只授你本門劍術,其他武功,來不及教了。我和你也仿淩大俠與周青之例,只能算掛名師徒。到你將來花甲之年,或閉門封刀之日,你將這劍繳回天山,給那時的掌門弟子。然後由掌門人考核你一生功過,那時才決定許不許你正式列入門牆。」

  武林中的掛名弟子,等於學校中的試讀生,都是程度較低,還要留待考核,才許升級的。

  易蘭珠將唐曉瀾的事處理完畢,忽然面挾寒霜,對白泰官厲聲說道:「白泰官,在我面前可不許你說謊,這裡的採花案子,是不是你幹的!」

  白泰官面皮變色,急聲說道:「老前輩,這,這是那裡話來?我,我那會幹採花的壞事?」

  易蘭珠道:「當真不是你嗎?你且等一等!」

  忽地長嘯一聲,海邊小徑的綠樹叢中,突然現出一個紅衣少女,只有十四五歲光景,唐曉瀾認得,正是那日在酒樓上唱曲的姑娘,易蘭珠問道:「錦兒,那晚他是不是跟蹤過你?」

  小姑娘盯了白泰官一眼,說道:「正是他!」

  易蘭珠忽地笑道:「白泰官,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侄女?怎麼你跟蹤起你的侄女來了!」

  白泰官和那小姑娘同時現出驚訝之色,小姑娘道:「啊!原來你是白五叔!」

  白泰官道:「啊!原來你是錦兒,功夫竟這樣精進了!易老前輩,你老別開玩笑,這是天大的誤會!」

  易蘭珠語氣稍緩,仍喝問道:「怎麼個誤會?」

  白泰官道:「那幾天我找我的未婚妻子魚娘,找得快要發瘋了,那晚忽然錦兒在遠處民房飛身掠過,我追出去一段路,看清楚不是魚娘,本待退下。但為了好奇,想知道她是什麼路道,所以又跟蹤了一會。」

  唐曉瀾起初見易蘭珠聲色俱厲,驚疑不定,這時見白泰官說得有理,心想:原來這小姑娘是他的侄女,他採花諒也不會來到侄女身上。忽聽得易蘭珠又厲聲問道:「你話當真?我問你,你為何一連幾晚在欽差行署附近出沒?那些採花大盜是不是在行署附近落腳?他們難道不是你的同黨麼?」

  白泰官定了定神,這才哈哈笑道:「怪不得老前輩疑心,我來到青島,恰恰碰上這裡的採花怪案,有幾個老捕頭也疑心是我。其中有一個名叫張鳴的武功不差,人也正直,他走了許多門路,終於找到了我。我說案子不是我幹的。他說他也知道案子絕對不是我幹的,但既然有人懷疑,那你就非出手管管不可!我想這也有道理,所以雖然急於尋找魚娘,晚上也騰出工夫來給他偵查。事情奇怪極了,採花的似乎不止一人,每個人武功都極高強,我有好幾次發現蹤跡,都追之不及。還有一樣奇怪的是,這些神出鬼沒的傢伙一到欽差行署附近就沒了蹤跡!」

  易蘭珠沉思半刻,彈指說道:「這就是了,老實說,我起先並不懷疑你,後來聽得捕頭私議,指明是你,我才暗地跟蹤你,可笑你一點也不知道。」

  白泰官面上一陣陣發熱,不但是因為自己被跟蹤而毫不知情,而且是因為不明不白給人懷疑。原來白泰官是個少年公子,在江南八俠中以風流倜儻聞名,在未識魚娘以前,也曾和名妓往來,吟風弄月,但其實只是名士風流,絕無留宿之事。他可算是好色而不淫的君子,但世俗之人,卻那裡會瞭解他。

  易蘭珠道:「老實說,我倒是一開始就立心想破案的,為了跟蹤你,倒把正點兒放過了。後來我也看出不是你了,但卻猜不透何以你連晚偵察他們,他們都不向你動手?他們每個人的武功比你都要高得多!」

  白泰官面上又是一陣發燒,心想:怪不得她懷疑我和採花賊乃是同黨。我以為那些人是懼怕我的威名,所以才聞風閃避,卻不料他們的武功都比我高,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動手呢?白泰官想來想去,連自己也想不透。

  易蘭珠又道:「我平生所見的怪事甚多,可就沒有見過這樣的怪案子,按理說,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極少肯做下三濫的採花賊,就是你的師兄了因,他也不敢公然採花。而這次的採花怪案,竟似有許多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來幹這下賤的勾當!」

  白泰官沉思有頃,忽然問道:「這欽差是何等人物?」

  易蘭珠道:「我已查訪過了,此人名叫張廷玉,是文淵閣大學士,兼管戶部翰林,好講宋明理學,雖然是個奴才,平日官聲卻還不錯,難道他會包庇採花巨賊?」

  呂四娘道:「這樣說來,張廷玉乃是清朝重臣,怎的卻忽然來到這海隅之地?」

  易蘭珠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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