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二


  王陵叫道:「唐師弟,唐師弟!」唐曉瀾也覺勁風撲面,急回頭時,什麼也沒有見著。門外忽然傳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那少女揚手說道:「小伙子,多謝你了!」唐曉瀾再張望時,楊仲英那一伙人和那關東兩俠,全都走了!

  激戰過後,客店裏的人才慌亂起來,紛紛打開房門探望。鄺練霞在臥室內叫道:「王師兄,唐師弟,快來!快來!」王陵和唐曉瀾進入內室,只見鄺練霞抱著馮瑛,坐在床上,面色驚惶。馮瑛舞著一雙小手,呀呀的哭了起來。王陵柔聲說道:「師妹,沒嚇著麼?」鄺練霞指著桌面道:「你們看!」桌上一柄匕首,釘著一張字條,寫道:「速走回頭路,莫上太行山!」唐曉瀾道:「留字的人是番好意,若他想傷害我們,我們還有命嗎?嫂嫂不要擔心害怕!」

  鄺練霞道:「我的公公和丈夫全都死了,我還害怕什麼,只是兩個女娃如此可愛,我怎樣也得把她們養大呀!」馮瑛十分乖巧,剛才外間激戰之時,母親把她緊緊抱著,她看著母親的臉色,動也不動,而今看見母親臉色難看,這才哭了起來。鄺練霞輕吻她的蘋果面頰,說道:「小寶貝,別哭,別哭,媽媽在這裏呢!」馮瑛一對寶石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瞧著她的母親,見母親笑了,她也停哭笑了。

  唐曉瀾心念一動,走出外堂,只見牆壁上亮晶晶的也插著一柄匕首,鄺練霞抱著馮瑛跟了出來,問道:「唐師弟,什麼事?」張眼見著那柄匕首,嚇了一跳,唐曉瀾將那柄匕首拔了下來,匕首尖也穿著一張字條,鄺練霞將那字條扯了下來,一樣的筆跡一樣的文字寫道:「速走回頭路,莫上太行山!」鄺練霞皺起眉頭,說道:「師弟,你看這是什麼意思?」

  唐曉瀾年紀雖輕,閱歷卻是不少,沉思有頃,抬頭說道:「想是前輩高人指點,我看,不上太行山也就罷了。」王陵這時也已走了出來,忽然陰惻惻的說道:「說要上山的是你,說不要上山的也是你,你啊,難道是當小孩子玩的嗎?」唐曉瀾強忍住氣,說道:「師兄,鄰居那老頭子是威震北五省的鐵掌神彈楊仲英。」王陵道:「是楊仲英又怎樣?」

  唐曉瀾道:「昨晚中秋,是北五省豪傑在太行山大會之時,以楊仲英這樣的人物,就算不是盟主也當參加,但他卻相反的從太行山那邊出來,想必是山上出了什麼事了。」王陵道:「你還是胡猜亂想,而且楊仲英分明受了重傷,走動也艱難,他又那能在片刻之間,在兩處留刀寄簡呀?」

  唐曉瀾道:「我又沒有說這字條是楊仲英留的。但是他朋友或家人留的,也是一樣。再者前天碰見的那飛火彈孟建雄,也是從太行山那邊來,走的是回頭路,將兩件事連在一起,前去可能真是兇多吉少!」王陵搓著雙手,忽然冷笑。

  鄺練霞有點不快,問道:「師兄,你笑什麼?」王陵道:「唐師弟原來如此膽小,早知如此,早聽愚兄之計,前往京師,不是免走這麼多冤枉路麼?」鄺練霞方寸已亂,歎道:「到處都是敵人,莫不成真個寸步難行?」

  唐曉瀾悚然心動,想道:「若然不上太行,那麼必然要隨王陵去京師了。王陵心術如何,不得而知,我不打緊,只恐師嫂上他圈套。」又想道:「師嫂所說也是不差,到處都是敵人,避得東來避不了西,五省豪傑集會,又是在崇山峻嶺之中,就算有數萬官兵,也奈何他們不得。」

  王陵見唐曉瀾低頭默想,嗤聲笑道:「怎麼樣?不上太行山了吧?」

  唐曉瀾突然昂頭說道:「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他一闖,明天就上山去!」鄺練霞和王陵雖是從小在一個村子裏長大,但經了這場大變,同行數日,反似覺得唐曉瀾更有摯性真情,見唐曉瀾如此一說,立刻贊同,點頭說道:「行到此處,太行山已經在望,我看也是上山的好,但願在太行山上,能遇見公公或周大俠的好友。」

  第二日,一行三人離開修武,走了五六十里,中午時分,已到山腳。沿途行人稀少,進入山區,更是杳不見人。唐曉瀾心裏暗暗嘀咕,想道:「五省豪傑的大集會,何以不見有人在山口接待?」太行山山高林密,鬱鬱蒼蒼,群巒起伏,雲霧迷漫,三人斬棘披荊,攀藤附葛,走了半天,兀是空山響寂,但見鳥飛,不聞人語。唐曉瀾怵然止步,鄺練霞也是滿腹疑慮,剛說得句:「唐師弟,你看還上不上去?」忽聽得一聲胡哨,十餘丈外茅草獵獵作響,唐曉瀾忙拉著鄺練霞伏低,荊棘蔓草之中,刷刷響處,忽地竄出幾個人來!唐曉瀾一看大駭,為首的手持龍頭拐杖,竟然是龍木公!

  王陵動了一動,唐曉瀾五指一搭他的肩頭,輕聲說道:「師兄不要亂動!」他所捏之處,正是肩頭琵琶軟骨,王陵嚇出一身冷汗,面色變道:「師弟,別開玩笑!」唐曉瀾道:「你躺下來!你想給敵人看見嗎?」王陵和身臥在亂草中,果然動也不敢一動。

  唐曉瀾偷偷張望,只見龍木公睜開獨眼,游目四顧,對同伴說道:「我似乎聽得人聲,怎麼又不見了!」同來的人一律青衣短打,手提朴刀,腰懸兩個鐵球,顯然是血滴子。內中一人發話道:「喂,朋友!是盤道的?是插樁的?趕快亮萬!」「盤道」意即探路,「插樁」意即參加集會。「亮萬」意思露出來面來。這幾句話乃是江湖「唇典」(黑話),鄺練霞一概不懂,唐曉瀾可是暗暗心驚,只道踪跡已經敗露,屏氣凝神,仍然動也不動。這個人發完話,稍微一沉,跟著又一個沙聲的喝道:「喂,朋友,你們若還是緊自悶條子不亮鋼,我們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唐曉瀾藏在亂草之中,身邊又有巖石起伏錯落,心想:賊人這樣亂喊,準是不知自己藏身之所,且莫理他。剛才那個人說的黑話是:你們若還是不開口(悶條子),不答話(不亮鋼),我們可要用暗器打了。說完之後,見仍沒有答腔的,和同伴交換了一個眼色,低聲說道:「五省豪傑全給打得死的死,傷的傷,而今已過兩天,除了自己人,還有誰敢上山!龍大哥怕走了眼吧!」

  龍木公龍頭拐杖擊石作響,獨眼圓睜,大聲罵道:「我一隻眼睛比你們十幾雙眼睛還亮堂,我明明聽得人聲,你們是聾的嗎?」龍木公五天之前和周青惡戰帶傷,但除瞎了一眼之外,其餘的傷卻非內傷,服藥之後,仗著功力深厚,和雷海音一路追趕唐曉瀾,沿途查問。

  唐曉瀾等一行三人,兩男一女,鄺練霞是一個美豔少婦,抱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嬰,更是令人矚目,龍木公沿途查問,跟著他們踪跡,追上太行山來。而且在上山之時,因為所走山路不同,還給他們趕過了頭,先到山上。到了山上,四皇子派來的人尚未撤走,他們先拜見了兩個魔頭,雷海音給留著辦事,龍木公卻另外領了七八名血滴子滿山亂搜。龍木公此時傷勢已愈,狂妄故態,又復發作,血滴子都不敢作聲,龍木公鐵拐頓地,大聲叫道:「你們作什麼的,動手搜呀!」

  唐曉瀾不敢亮劍,手裏暗暗握著一把飛芒,只待血滴子來,就和他硬拼。血滴子周圍亂搜,眼看搜到,龍木公鐵拐忽然向東一指,喝道:「敵人來了!」血滴子們紛紛回身,唐曉瀾吐了口氣,倚著巖石,探頭一望,只見山坳那邊兩個黑點,倏忽轉大,轉瞬到了這邊,現出全身,為首的是個黑衣道士,左手鐵拐右手長劍,睥睨作態,意氣甚豪,跟在後面的是個胖和尚,兩手空空全無兵器,腰間卻懸著一個大葫蘆。

  龍木公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是四皇子差來的,還是楊仲英老兒邀來的?」黑衣道士笑了一笑,說道:「聽你說,你們是四皇子差來的?哈,我正要找你們!」鐵拐一揮,長劍刷的刺出。龍木公橫拐一封,退後幾步,黑衣道士笑道:「唔,你還不錯!」口中說話,劍招絲毫不緩,刷刷幾劍,兩名血滴子血流滿面,四隻耳朵全給割落,給他捲進袖中。這幾下快得驚人,龍木公竟是生平未見,急揮手道:「放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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