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馮廣潮微笑道:「但願能闖出去,只是不怕親家生氣,憑著我們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只怕難以抵禦強敵!」

  鄺璉見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說不虛,歎口氣道:「那麼天一亮我就帶瑛兒琳兒到灤川去找我的師哥。」

  馮廣潮撫了一下周青額頭,見他未醒,道:「親家,十年前我歸隱故園,江湖上朋友都很奇怪,你也問過我,那時我不敢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時我剛剛跟周老師學會了追風劍法,是周老師叫我歸隱的!」

  馮英奇睜大眼說道:「爸爸,為什麼你學會追風劍法,卻不教我,只教我六合大槍。唐師弟練的是不是追風劍法?」

  馮廣潮點了點頭。馮英奇面色不悅,奇怪父親何以如此偏心,追風劍法傳與外人卻不傳給兒子?馮廣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忽道:「你懂得什麼?我不想連累你!」

  站在一邊的唐曉瀾雙眼一紅,泫然欲泣。

  馮廣潮拈須歎息,心想:不如說了出來,免得他們存有芥蒂。拉著兒子的手,緩緩說道:「你爹爹得祖師傳授追風劍法,就是為了你的唐師弟而起的,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為什麼我不肯教你劍術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遊,一日從百靈廟經過,擬入回疆,天陰日暮,忽聽得叱吒廝殺聲,見十余名強徒圍著一個少婦,打得十分熾烈!那少婦的劍法俊極啦,強徒中已有數人受傷,可還不肯放鬆圍攻。少婦右手仗劍,左手扶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只能防禦,無法進攻。激戰中那少婦為了保衛孩子,險象環生。我飛馳到時,恰聽得那少歸大聲叫道:『你們要我的性命也還罷了,如何還要傷害我的兒子?』她不叫還好,一叫出來,那班強徒的刀槍劍戟竟一齊向那孩子戳去,少婦一口劍前遮後擋,儼如一圈銀虹,遮得風雨不透。可是她護著孩子,卻護不了自己,只聽得她慘叫數聲,顯然是受了重傷。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顧自己武藝低微,一提馬韁,就從後坡上直沖下去。出其不意,刺倒兩名強徒,沖入核心,那少婦見我沖來,把孩子往我馬背上一拋,叫道:『義士,孩子托給你了,你闖出去!』她劍似追風,當者披靡。我抱著孩子,奮力衝殺,仗著那少婦掩護,居然給我沖出一條血路,可是剛沖出重圍,便聽得背後一聲慘叫,那少婦已遭了毒手!我回頭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來,我胸口一陣劇痛,倒翻下馬,孩子也給摔在地上,呱呱大哭。強徒惡叫逼來,昏迷中忽聽得一聲大叫:『鼠子敢爾!』山坡上飛下一條人影,我伏在地上只聽得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又聽得長笑呼號之聲雜作,我強睜雙眼,以肘支地,凝神望去,只見面前無數黑影,一片銀光,縱躍飛舞,亂做一團,其中有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閃電似的在無數黑影中穿來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處亂竄,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東霎忽向西,片刻間黑影給掃蕩得一個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間剩下一個長身漢子,走過來將我扶起,說聲:『義士,你受驚了。』我本來痛極欲暈,見了這場激鬥,嚇得張口結舌,反而不覺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劍仙?』那人笑了一笑,將金創藥給我敷上,說道:『像我這樣的功夫,天下多的是!』這時那孩子已爬了起來,抱著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媽媽呢?』說到此處,旁邊的唐曉瀾,眼中已泛著淚光!

  鄺璉道:「敢情那兩個傢伙說的那個孩子就是唐曉瀾。」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馮廣潮指著唐曉瀾道:「那孩子就是他!」

  頓了一頓,呷了口茶,繼續說道:「那長身漢子就是我後來的師傅周青。他聽了唐曉瀾的話,慘笑道:『孩子,難為你還記得我,我來遲了!』攜著孩子的手,在亂屍堆中檢出少婦的屍骸,沉聲說道:『你的媽媽為了保護你,已給賊人害了,可是那些賊人也給伯伯殺掉了。你要做個好孩子,將來再給爸爸報仇。』曉瀾伶俐得很,哭了一陣,抱著周大俠道:『伯伯,你教我本事。』周大俠道:『只要你做個好孩子──』哽咽著說不下了。他在地上用劍挖了一個坑,把曉瀾的母親埋了,對我說道:『她們夫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是還是來遲一步。』

  「那時我的傷口敷藥之後,雖然止痛,仍是不能動彈,周老師將我拋上馬背,抱了孩子,策馬疾馳。第二日黎明,到了一間古廟,據周老師說,其地已是接近回疆過境的『圖古裡克』了。廟中和尚是他的朋友。我在廟裡靜養了幾天,傷勢漸漸痊癒。我懇求他收我做徒弟,他想了一晚對我說道:『瞧你的行事,聽你的抱負,都是我輩中人。只是一來你我年紀相差不遠,二來我長年流浪,又是朝廷的欽犯,無暇教你。這樣吧,我把一路劍法和一種暗器教你,你我仍以朋友相稱,不掛師徒名義。』我堅決不肯,最後兩下折衷,算是他的記名弟子。周老師用七天工夫,把追風劍法和飛芒暗器傳授給我。說道:『你別小覷這兩門功夫,這是天山劍客淩未風傳下來的!追風劍法迅捷無倫,是天山劍法中攻勢最勁的招數,飛芒暗器是從淩大俠成名暗器天山神芒中變化來的,但飛芒比神芒細小得多,它是用五金之精所煉,形如梅花針,專傷敵人穴道、耳目。練成之後,江湖上已罕遇對手!只是我必須嚴誡你不許炫露,不然必招殺身之禍!不得我的允許,也不准傳給他人,雖至親的妻子兒女,也不准傳授,你依得麼?』我忙說依得。周老師又道:『不是我挾技自珍,其中另有道理。你知道我是誰?我就是淩未風的記名弟子周青,如今朝廷的欽犯,二十年前清宮大內的衛士。淩未風的追風劍法,中原劍客會的只我一人,你若在江湖上抖露出來,給朝廷鷹犬看破,立有滅門之禍。你曉得麼?』七天之後,劍式我已學會,周大俠又對我說:『你們河南地方,有一位當世奇人,武功絕不在我之下,他是無極劍的傳人,外號「風塵醫隱」的鐘萬堂。他雖不懂追風劍法,但他的無極劍善於以柔克剛,和追風劍相輔相成。你現在已粗會劍式,我無暇教你,你可拿我這物,到伏牛山去找他,請他和你拆招練劍,彼此都有益處!』」說至此處,躺在炕上的周青,身子忽動了一下。

  鐘萬堂急忙替他把脈,說道:「周大俠內功真高,看來不久便可蘇醒。只是受毒太深,解藥力弱,醒了之後,還要用氣功療法,治療三天。」

  馮廣潮籲了口氣,繼續說道:「臨別時,周大俠又對我說:『我和北五省豪傑,十年一會,十年後中秋之日,是第二次會期,地點將在你們河南省的太行山上。鐘萬堂因避強仇,江湖盛會,例不參加。你可叫他在十年後的中秋,邀到你家來,也許到時我會順道來探望你,那時咱們再敘契闊。』想不到現在日期未到,兩人都已來了!」

  鐘萬堂微微一笑,說道:「我最初隱藏在伏牛山,兩年前,蹤跡被對頭發現,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幾天聽到風聲,說我那兩個對頭,也要到那個地方,所以我趕著向東家請假,假說要回鄉探親,其實是來看你。」

  馮廣潮心念一動,問道:「怎麼你有起東家來了?」

  鐘萬堂道:「這兩年來我替人教書。」

  馮廣潮頗感詫異,問道:「是江湖上那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請得動你這位風塵醫隱?」

  鐘萬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個天下最頑劣的小孩,他的父親和武林朋友無半點淵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關係!」

  馮廣潮更是奇異,正想再問,鐘萬堂已截著反問道:「那麼曉瀾這孩子是周大俠叫你教的?」

  馮廣潮道:「正是。去年端午,這孩子拿了周老師的信來。信上說孩子已大,他不能帶他在江湖流浪,又不想耽擱他的功夫,所以叫他來跟我學追風劍法和飛芒暗器。」

  說到此處,唐曉瀾忽然說道:「咦,周伯伯醒來了!」

  馮廣潮急忙凝視,只見周青轉了個身眼皮微微開啟,倏地雙瞳射出凜烈光芒,低聲說道:「馮老弟,費了你的心了!」

  馮廣潮急道:「周老師,你覺得怎樣?」

  周青道:「把我的革囊拿來!」

  唐曉瀾在旁遞上。周青打開革囊,倏地坐起,伸手向懷中一探,聚攏三指,向囊中一彈,片刻之間,囊中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頭,都化成了血水!哈哈笑道:「夠本有賺,我死也值得了!」

  鐘萬堂道:「以你的功力,靜坐三天,還可治療!」

  周青笑道:「誰還耐煩靜坐三天,待我稍坐片刻,體力恢復就出去。再遲就要連累你們了!」

  馮廣潮道:「師傅有難,弟子萬死不辭。」

  周青道:「我都不是他們對手,何況于你!」

  鐘萬堂道:「什麼敵人?這樣厲害?」

  鐘萬堂本事和周青不相上下,心想:周青既然能在重傷之後,逃到此地,那麼我最少也可以把他們擋一陣吧。周青一聲不響,指著胸膛的傷痕道:「你們不見這個?」

  鐘萬堂正想問這是什麼暗器所傷,周青已從背囊裡摸出一件圓忽忽的東西來!

  鐘萬堂看時,只見是一個精鐵打成的圓球,外表也沒什麼奇異。周青用力一旋,那圓球倏的張開,裡面藏著十幾柄利刀,每柄不到五寸,晶瑩透明,其薄如葉,整整齊齊,排列在兩半球形內,猶如飛鳥的翅膀。周青道:「我這次在京中一直被追至此,吃的就是這個暗器的虧!我殺了兩人,奪得一個,他們才不敢急追!」

  鐘萬堂細看暗器,十分納罕。周青道:「這個暗器名叫血滴子!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機括一開,裡面快刀便如輪子般飛轉,一張開來,把人頭罩在裡面,圓球便自行合攏,人頭也不見了!裡面的利刀都用毒藥煉過,就算避得飛頭滴血之災,只要給它傷著,也是性命不保。這次我被十幾個血滴子圍攻,一時躲避不及,便著了道兒!你們若和血滴子單獨鬥,用暗器把它打落,或用輕功避開,諒還可以。若遇著血滴子圍攻,那可是危險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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