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馮廣潮止了笑道:「我是笑你為老不尊,嘻皮笑臉,像我孫女一樣。」停了一停,又說道:「這兩個女嬰好是好極了,就是有一樣不好!」

  鄺練霞急忙問道:「公公,是那一樣不好?」馮廣潮拈鬚笑道:「她們出生一年了,我還分辨不出那個是姐姐,那個是妹妹。喂,你跟我說說看,那個是瑛兒,那個是琳兒。」這對孿生女兒,大的取名馮瑛,小的取名馮琳。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平日只是「喂!喂!」的亂叫。

  鄺練霞笑道:「我平常也分辨不出來呢!除非逗她們笑了,才分得出那個是姐姐,那個是妹妹。」

  馮廣潮奇道:「嗯,有這麼個講究?她們的笑又有什麼特別之處呢?」鄺練霞一手抱著一個女兒,做了一個鬼臉,輕輕說道:「乖乖,笑給公公看!」逗了一陣,兩個娃果然咧嘴一笑,笑臉上都現出一個酒渦,鄺練霞道:「公公,你看出來了沒有?一個酒渦在左,一個酒渦在右。」兩個小孩子又笑一笑,馮廣潮細看,果然如此,樂得哈哈大笑。

  鄺練霞道:「酒渦在左面的是姐姐,酒渦在右面的是妹妹,公公你可要記住了!」

  舊友重逢,孫女周歲,馮廣潮高興非常,說說笑笑,到了午時,鄺練霞準備停當,對公公說:「看瑛兒和琳兒『抓周』去!」馮家沒請別的親友,但放在紅布鋪著的圓桌上的東西可還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鏡子,也有金錠銀元。

  鍾萬堂道:「好,我也放兩樣東西下去。孩子要是抓著,就送給她們作見面禮。」探手懷中取出一件金絲軟甲,這件軟甲原是無極劍當年的大宗師傅青主,從西藏喜馬拉雅山,獵得一頭名叫金毛吼的怪獸,叫巧匠將它的毛雜以金絲編織成的,傳了兩代,傳到鍾萬堂手上。團起來大僅盈握,穿在身上,作為軟甲,可以抵禦刀劍,當真名貴非常!馮廣潮見他取出這件寶物,吃一驚道:「老哥,這如何使得?這是你們貴派的寶物呀!」

  鍾萬堂道:「你也太小覷我們無極派了。我們這派的傳家寶是醫藥和劍術,可並不是這件軟甲。這只是傅師祖當年遊戲人間,偶然得到而已。」

  馮廣潮終覺不妥,尚待推辭,鍾萬堂第二件禮物又拿出來了,笑道:「這件禮物可沒金絲軟甲那樣名貴,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藝。」這件禮物是一柄五寸長的小匕首,奇異的是:通體黑油油的。連鋒刃也放著黑光。原來這是鍾萬堂的成名暗器,「奪命神刀。」無極派前輩女俠、天山七劍之一的冒浣蓮,當年隨傅青主學技之時,所使的暗器名「奪命神砂」。有毒的一種,傷人之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若無解藥,便毒發身亡,這門暗器傳到了鍾萬堂時,覺得奪命神砂有優點也有缺點,優點是一撒就是一把,宜於以寡敵眾,缺點是不能及遠,敵人在三丈之外,便難打中。

  鍾萬堂喜歡強攻硬打,便將製練神砂的毒藥,拿來浸煉飛刀,這種飛刀,鋒利之極,一經淬毒,見血封喉,端的十分厲害。馮廣潮見他取出此物,默然不語,覺得這種暗器,太過狠毒,不適於給女孩兒家玩弄。但見鍾萬堂一時高興,也就罷了。鍾萬堂將飛刀套入一個皮套中,笑道:「若是誰抓到了,我就教她這種暗器。」

  各種物件都擺好之後,鄺練霞抱著兩個女兒,開始「抓周」。說也奇怪,兩個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劍,鍾萬堂笑道:「好呀,她們都想作女劍客,你身上的那點玩藝,恐怕要全傳給她們。」這時孩子尚空著一手,鄺練霞又繞桌走一周,馮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就抓起那件金絲軟甲。馮廣潮道:「好呀,你真識貨!把人家的寶貝也抓去啦!」

  馮琳卻睜著兩隻又圓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銀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轉,馮廣潮覺得奇異,只見她隨母親在桌邊又繞了一周,突然呀呀的叫了起來,鄺練霞止步凝身,注視她的動作,只見她的小手緩緩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兩邊亂掃,鄺練霞罵道:「你這小傢伙發什麼脾氣呀!」馮琳呀呀的叫了一陣,突然彎腰伸手,在圓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飛刀抓了起來!馮廣潮皺眉頭默不作聲。鍾萬堂卻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絕招了。老馮,她大個了,你就送給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馮廣潮強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個刁蠻公主!」

  「抓周」完後,兩個老朋友又海闊天空,說了一陣,鄺璉想聽他們是怎樣結識的,可是卻總不見他們談起。只聽得鍾萬堂道:「前輩劍俠凌未風逝世之後,聽說武當北支的老掌門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劍客,遠不及老一輩的造詣了!」兩人一陣慨歎,馮廣潮更是神傷。黃昏時分,屋外犬聲汪汪,繼而狂降亂叫,似乎是給什麼怪異嚇破了膽,鄺璉道:「親家,我出去給你看看是誰來了。」走出大門,只覺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暮靄蒼茫中,有一個瘦長漢子,短鬚如戟,手提一個革囊,正在大踏步走來!

  鄺璉打了一個寒噤,上前攔阻,問道:「幹嗎?找誰來的?」那漢子理也不理,雙臂一震,鄺璉只覺一股大力撞來,身不由己的直像騰雲駕霧般的給拋回屋內,爬起來時,那人已踏步的走入廳堂,馮廣潮和鍾萬堂驚叫起來,剛說得一聲:「周老師,你怎麼了?」

  那人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嘶聲叫道:「拿金創藥和解毒散來!」一陣翻騰,暈了過去,鄺璉驚得呆在那兒,做聲不得。馮廣潮叫道:「親家,快,快,快關上大門!」鄺璉知道事態嚴重,急忙把大門關上,只見鍾萬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開衣服,替他檢查傷處。鄺璉這才注意到,那漢子面色焦黃,約莫有五十歲年紀,上身短靠緊衣染滿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麼劇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趕來求醫、因此無暇和自己打話,就逕行衝進來。

  鍾萬堂解開了那漢子的緊衣,面色蒼白。馮廣潮顫聲說道:「這是什麼暗器?」鄺璉湊上來看,只見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給利爪抓傷,又好像是給匕首劃傷一樣,每道傷痕之間,距離都差不多,整整齊齊,排成兩個半球形,就像一雙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膛上,但細數傷痕,卻有十餘條之多,顯見不是指抓傷,而且人的指力,也絕不可能有這麼厲害,正在此際,忽又聽到馮英奇驚叫道:「爸爸,人頭!」

  馮英奇少不更事,一時好奇,打開了怪客的革囊,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皮球般的滾了出來,血腥氣味,中人欲嘔。馮廣潮罵道:「你好不懂事,怎麼好胡亂打開別人的東西!你知道他是誰!」忙把人頭放回革囊。鍾萬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藥,馮廣潮道:「有得救麼?」

  鍾萬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沒有見過也聽說過,只有這種暗器,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淬練暗器毒藥,不是孔雀膽就是鶴頂紅,恐怕很難救治。我只有用奪命神刀的解藥一試,仗著周大俠深湛內功,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怪客給敷上藥後,鼻端氣息漸粗,只是人還未醒。馮廣潮屈著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換了胸衣,揩乾血跡,這才吁了口氣,對馮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你的師祖!」鄺璉奇道:「廣潮,你的師傅六合槍余大樁不是早就去世了嗎?怎麼又有一個師傅?」

  馮廣潮苦笑道:「也許我稱他做師傅有點僭越,我只是他的記名徒弟,英兒,你先跪下來磕三個頭,師祖雖然昏迷,禮儀卻不可廢!」馮英奇如言磕頭,唐曉瀾也跪在一邊低聲啜泣,馮廣潮扶他的頭道:「好孩子,不枉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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