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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南夏雷道:「不錯,你既然上有父母,理該稟告尊長。不過,以你一身武藝,若不投入義軍,那可就真可惜了。」曲英不由得又是滿面通紅,輕輕說了一個「是」字。

  南夏雷道:「你的傷不算很重,但恐怕總得三兩天才好。你鄉下還有親人嗎?我給你找來。」曲英道:「我的爹娘在幽州,鄉下並無親人。」南夏雷大感為難,搔頭不語。曲英嘆了口氣,道:「南恩公,你有緊要的事情,那就不必再顧我了。」

  南夏雷道:「這是那裏話來?姑娘貴體未癒,我豈有拋下你不管之理!」

  曲英道:「南大俠為了我一個不相識的女子耽誤了正事,我實在過意不去。」

  南夏雷笑道:「江湖上講究的是患難相扶,何況咱們是一路上的人呢。」曲英面上一紅,訥訥說道:「我,我怎麼配……」

  南夏雷道:「曲姑娘,你我都是要投奔義軍的,沙鐵山這賊子傷了你,這賊子也是我的仇人,咱們是敵愾同仇,還能說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麼?我遲兩天去幽州並不打緊,你安心養傷吧,我會照料你的。就只怕我照料得不好。」曲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想道:「倘若他知道了我是誰,他不知該如何失望了。」

  南夏雷笑道:「別多說了,我是應該這樣做的。不過,現在卻要請姑娘恕我無禮了。」曲英怔了一怔,心頭一跳,說道:「什麼?」南夏雷道:「姑娘的外傷雖然不算很重,也得敷上金創藥才好。請你背轉身子,解開衣裳。你可以自己解開嗎?」原來曲英的肩背給沙鐵山抓傷,必須解開衣裳方能敷藥。

  曲英面紅過耳,但卻放下了心,想道:「他是毫無邪念,倒是我想歪了。」當下說道:「南大俠,我的傷是在左肩,肩胛骨下大約三寸之處,請你把那處的衣裳撕破就行了。」曲英吐血過後,仍是渾身無力,是必須請南夏雷代勞。撕破一片衣裳,勝於赤身露體。

  南夏雷道:「好,敷了金創藥之後,你可以暫時穿我的外衣。事急從權,恕我不避嫌了。」輕輕的把曲英翻了個身,撕開她背上的衣裳。曲英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南夏雷剛剛取出金創藥,正要替她敷上,忽聽得馬蹄之聲,來得有如暴風驟雨,南夏雷心想:「這人不知是誰,但盼是義軍就好了!」

  蹄聲戛然而止,南夏雷心念未已,那人已闖了進來,陡地大喝道:「氣死我也,曲某不殺你這淫賊,誓不為人。」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曲英的哥哥曲離。他見此情形,只道南夏雷是在調戲他的妹妹。

  南夏雷大吃一驚,叫道:「你、你誤會了!」話猶未了,曲離刀已出鞘,一刀就劈過來。南夏雷打了個滾,曲離第二刀跟踪劈到,南夏雷無法,只得拔刀招架。

  曲英見是哥哥,這剎那間也嚇得呆了。她最怕南夏雷知道她的身份,做夢也想不到哥哥竟會忽然在她的面前出現。

  曲離氣怒當頭,恨不得一刀把南夏雷劈為兩段,那容他分辯?曲離的本領在南夏雷之上,而且他是發了狠勁要殺南夏雷的,南夏雷只求招架,那裏招架得住?雙方相交,「噹」的一聲,火花四濺,南夏雷虎口疼痛,刀也險些脫手。南夏雷見不是路,只好施展快刀絕技,希望可以把曲離迫退,緩過口氣,才能分辯。

  曲離越發大怒,心道:「這小子刀法倒是不差,怪不得妹妹受了他的欺侮。今日若不殺他,禍患非小!」喝道:「好小子,你碰上了我,還敢逞能?」一招「橫掃六合」,刀光四面鋪開,把南夏雷的整個身形籠罩在刀光之下。南夏雷招架不住,眼看曲離手起刀落,這一刀已是朝著他的天靈蓋劈下。

  曲英情急驚呼:「哥哥,住手,住手!」她眼見南夏雷即將性命不保,自是顧不了那許多了。

  曲離怔了一怔,刀鋒停在南夏雷頂門三寸之上,說道:「為什麼?」曲英喘著氣道:「哥哥,你不能殺他,他、他……」曲離道:「他怎麼樣?」

  曲英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此言一出,曲離大感意外,他望了一望曲英,說道:「那麼你何以這個樣子,是、是誰欺侮了你的?」

  曲英披上了南夏雷的外衣,掙扎著坐起身來,道:「我並沒有受人欺侮,是沙鐵山打傷了我,他、他救了我的,他剛才正要替我敷藥。哥哥,你別錯把好人當作了壞人,他、他實在是個正人君子!」

  曲離越發驚詫,心裏想道:「沙鐵山,這人不是曾經在拓跋赤軍中效力的一個漢人幫主嗎?他可是自己人啊,怎的卻會傷了我的妹妹?」不過,他知道妹妹是不會騙他的,於是先把刀收回,向南夏雷施了一禮,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了壯士了。請問壯士高姓大名。」

  南夏雷報了姓名,曲離不禁又是一驚,心道:「原來是前輩遊俠南霽雲之子,怪不得快刀刀法如此了得。但他的父親,當年可是曾經和我們回紇打過好幾次仗的啊!」

  南夏雷聽說曲離是曲英的哥哥,一方面是喜出望外,一方面又不禁有點懷疑。曲英曾經說過,她除了在幽州的爹娘之外,別無親人,那麼這個哥哥是怎麼來的?還有一點,曲離穿的雖是漢人衣裳,但說話的口音卻帶著濃重的回紇土音,相貌也不似漢人。他不比他的妹妹曲英,曲英是因為這一個多月來都是在幽州城外打轉,與漢人往來多了,說話的口音也和漢人差不多了。回紇的女子,尤其是長得清秀的女子,和漢族北方的女子分別是遠不如男子之顯著的。

  南夏雷心有所疑,抱刀還了一禮,說道:「曲大哥武藝高強,小弟十分佩服。請恕冒昧,敢問曲大哥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曲離哈哈一笑,說道:「我是章節度使請來幽州的客軍統領。」南夏雷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你,你就是回紇的元帥曲離?」曲離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南夏雷虎目圓睜,重又拔刀出鞘,冷冷說道:「我打不過你,但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你殺了我吧。」

  曲離道:「南兄休要驚疑,請聽曲某一言。」南夏雷手按刀柄說道:「回紇大唐乃是敵國,你我有何話好說?」

  曲離道:「南兄此言差矣!我是應貴國藩鎮之請而來的,咱們兩國並沒交兵,怎能說是敵國?南兄救了舍妹,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又豈有加害之意?」

  南夏雷怒道:「你這花言巧語騙得了誰?章留仙引狼入室,將你們招引了來殘害我們的百姓,你們的手上沾滿了我們漢人的血腥,嘿嘿,你敢說不是我們的敵人,難道還是我們的朋友麼?」

  曲離變了面色,勉強笑道:「回紇鐵騎,縱橫天下。有些兵士,私犯軍法,騷擾百姓,那是有的。多謝南俠士見教,我回去嚴加整飭就是。但我也有一言相勸,請南俠士三思。」南夏雷「哼」了一聲,心裏想道:「說來說去,無非文過飾非。不過他還肯承認有些兵士『騷擾』百姓的事實,似乎比拓跋赤要好一些。」

  曲離既無廝殺之意,南夏雷也就暫且按刀不動。曲離緩緩說道:「令尊盡忠唐室,睢陽殉國,力挽狂瀾,也算得是有大功於朝廷的了。但大唐的朝廷卻未聞對功臣有甚撫恤,南俠士未蒙朝廷之恩,甚至反遭朝廷之忌,被朝廷視為逆黨,以至流浪江湖。大唐對功臣之後涼薄如斯,能不令人寒心?大唐於南兄無恩,南兄又何苦為大唐效其愚忠?南兄救了舍妹,曲某無以為報,南兄若肯作我臂助,我擔保可以讓南兄獨擋方面,至少也做一個節度使。」

  南夏雷大怒喝道:「住嘴,你以為我是為大唐效其愚忠才反你們回紇的麼?不,我是為了我們大唐的百姓,非把你們掃除不可!我路見不平,救了你的妹子,這是俠義道之所應為,你當作私恩,這是你的事。而你,則是我們漢人的公敵。私恩、公敵不必混為一談,我不要你領我的情!今日我與你唯有決一死戰而已。嘿,你不必假惺惺了,你拔刀吧!」

  曲離苦笑道:「你不聽我勸,那也由你。但曲某乃是恩怨分明的男子漢,你救了舍妹,我豈能殺你?我不與你動手,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南夏雷道:「好吧,那麼咱們以後在沙場相見吧!」曲英深深嘆了口氣,滿眶眼淚,看著南夏雷的背影在夜色蒼茫之中消失。

  曲離道:「你怎麼啦,傷得很重?」曲英道:「不是。我心裏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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