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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尉遲俊鞭法也端的神奇,就似背後長著眼睛似的,反手一鞭,恰恰又把他這一招解了,但褚葆齡可沒有袖手旁觀,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她也接連刺出了三劍。尉遲俊背腹受敵,手忙腳亂,喝道:「蠢材,你們還等什麼?」

  其實他這樣的罵他的手下,可是冤枉他們了。他這四名隨從武士,素來知道長官的脾氣,尉遲俊自恃武藝高強,向來是十分自負的。他一出手,除非是有他的命令,否則他的手下決不敢與他爭功。

  這四名武士本領略次於尉遲俊,但在官軍之中,也差不多算得是一流的好手了。四名武士一齊上來,登時就把展、褚二人圍在核心,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混戰。

  龍成香頗有相助之意,但她是穆家莊少夫人的身份,此事關係太大,她不敢作主,心慌意亂的忙與丈夫咬耳朵道:「你,你還是快點去把老爺子請出來吧!」

  園子裏廝殺之聲,早已驚動了大廳的賓客。穆家莊的主人穆安無須待他兒子來請,已經出來。

  穆安不認得展伯承與褚葆齡,但早已從家人的口中,知道他們的身份。此時見是尉遲俊和他們動手,自是不必再問緣由,心中叫苦不迭。

  尉遲俊穩操勝券,好整以暇,哈哈笑道:「對不住,驚動穆老爺子了。這兩個小賊一個是褚遂的孫女兒。一個是展元修的兒子,和金雞嶺的鐵摩勒是一股的,他們也都是我們的大帥所要緝捕的賊人。不知怎的,這兩個小賊偷入貴府,我到來拜壽,理當為主人效勞,請恕我來不及向穆莊主稟報了。穆老爺子,你是意欲親自捉拿私人貴府的賊人呢?還是許我仍然給你效勞呢?」

  尉遲俊口口聲聲說這兩個「小賊」是「私入」穆府,開脫穆安的關係。穆安當然不能攪到自己身上,可是他若置之不理,他以後在武林之中,還有何威望可言?穆安一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但卻從沒碰過像今日這樣的一件為難之事。

  穆安心裏想道:「尉遲俊與這兩個小輩算不了什麼,但他們背後的靠山,我可是那一邊都得罪不起的。鐵摩勒是綠林盟主,他的世交子侄在我家中被捕,他若得知,前來問罪,叫我如何應付?可是我若庇護他們,就要擔上『賊黨』,的罪名了。魏博的節度使加上本州的節度使,這壓力我更是不能抵擋!俗語說:『破家縣令』,一個小小的縣令已經可以令得老百姓家破人亡,何況是兩州的節度使?」

  龍成芳慣常行走江湖,在穆家的身份乃是「寄居」,不比她的姐姐有許多顧慮。她雖然對褚葆齡殊無好感,但卻是一個直性子的人,見此不平,不由得激起一股義憤之氣。她姐姐不敢上前說話,她不顧一切,卻跑去和穆安說了。

  穆安眉頭一皺,說道:「你這小丫頭多管什麼閒事?」

  龍成芳眉毛一揚,說道:「老爺子,這兩人是給你拜壽來的,你老爺子在武林中有這麼大的聲名,客人在你家中給人捉去,這樣的事,傳出去豈不叫天下英雄恥笑!」

  穆安滿面通紅,霎時間心中亂成一片,不知如何是好。

  尉遲俊哈哈笑道:「這位姑娘是誰?此言可是差矣!金雞嶺的強盜闖入貴府,若然給他們逃脫,那才是有損穆老爺子的威名呢!鐵摩勒在伏牛山的山寨早已給官軍攻破,如今是困處一隅,眼看指日就擒。穆老爺子豈能害怕殘寇,不敢得罪這兩個小賊!」尉遲俊似是知道穆安的心思,先給他解開一重顧慮。

  龍成芳怒道:「他們是否強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是來拜壽的客人!」

  尉遲俊又笑道:「不對吧!若是客人,何以我在客廳裏一直沒有看見他們前來給穆老爺子拜壽?一定是偷偷進來,意欲挑撥穆家與官府鬧事的。嘿,嘿,你們可不能上他們的當呀!他們可以一走了之,穆家家大業大,可是搬不去的!」

  尉遲俊仍然是運用雙管齊下的策略,一面給穆安開脫,一面施以恫嚇。

  穆安看一看他花園中的亭台樓閣,想起這份家業,「掙來」實是不易,不由得骨頭軟了幾分,心裏嘆了口氣,暗自想道:「我是迫於情勢,不能庇護他們,但我也沒有助官府動手。鐵摩勒是明白事理的人,縱然知道,他也應該原諒我。除非我捨棄了這份家業,否則兩州的節度使是萬萬得罪不得的!我年已花甲,難道我還能棄了這份家業,跟他們年輕人在江湖浪盪,飄泊無依,臨老不得善終?」穆安思念及此,心意立決。

  龍成芳不知穆安心意已決,還在呶呶不休。穆安眉頭一皺,說道:「你少給我惹事,尉遲大人專差辦案,有你說話的麼?你給我回房去吧。」驀地把龍成芳一推,順勢點了她的穴道,穆安是怕她說出更不中聽的話來,連累他,故而點了她的麻穴與啞穴。龍成芳做夢也想不到穆安會點她的穴道,氣得雙眼翻白,要罵又罵不出來,幾乎暈了過去。

  穆安招一招手,說道:「少奶奶,送你妹子回房去吧。以後好好的管教她,你嫁到穆家,應該知道咱家的門風是黑道白道兩不沾惹的。叫你的妹子以後少和不明來歷的江湖人物廝混!」穆安藉著「告誡」龍氏姐妹的機會,輕輕將責任推卸到龍成芳身上。暗示招待展、穆二人的是龍成芳,與穆安無涉。

  龍成芳不過是跟著姐姐寄居他家的親戚而已,並非是穆家的人。同時,穆安也藉此表明態度:「兩不沾惹」,求取雙方的諒解。

  尉遲俊大為高興,哈哈笑道:「穆老爺子處事公正,佩服,佩服!我們也絕不至於令穆老爺子為難。這次借貴府的地方辦案,損壞了園中的花木,我們自當賠償。」他當然知道穆安不在乎一點點的「賠償」,這話的意思是暗示穆安應該顧及自己的「家業」。穆安是明白人,當然一聽便懂,兩人心照不宣。

  龍成香含著一泡眼淚,但穆安是她的公公,她怎能反顏相向?她和妹妹一同受了委屈,只好忍氣吞聲,佯作不知道妹妹被點了穴道,扶了龍成芳回去。

  穆安表明了態度,穆家家人散在四周,也當然只是袖手旁觀的了。尉遲俊率領四名武士,以五敵二,把展、褚二人圍在核心,此時已鬥了一炷香的時刻,展、褚二人幾番拼力衝殺,兀自不能突破包圍。

  幸而展、褚二人曾經空空兒的指點,練成了一套互相配合的武功,對方想要將他們擒獲,也是不容易。

  尉遲俊連使三招「八方風雨會中州」的殺手神鞭,鞭梢呼響,打出一圈圈的波浪形推進。展、褚二人要抵擋四方而來的攻擊,尉遲俊再使出這等厲害無比的神鞭絕技,登時把他們的陣腳打亂。

  展、褚二人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激戰了這許多時候,又抵擋了尉遲俊的三招神鞭絕技,禁不著大汗淋漓,氣力漸漸不支。

  眼看展、穆二人的苦鬥,勢必難免被擒。穆康不忍再看下去,說道:「爹爹,咱們還是回去客廳招待客人吧!」話猶未了,忽地在觀戰的穆家家人之中,有一人越眾而出,朗聲說道:「你們回去招待普通的客人,我來招待這幾位官府貴客!」

  這人一出了聲,穆家上下,無不大吃一驚!穆康失聲叫道:「表,表……」「表弟」二字未曾說得出來,已被他的父親掩住了口。原來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劉芒。他早已從夏侯英那兒回來,躲在穆家也已經有個多月了。

  穆安今日花甲壽辰,昨晚就曾經再三叮囑過他,叫他千萬不可露面的。不料在這個最緊要的關頭,他卻突然跑了出來,而且還向尉遲俊挑戰,穆安又是驚惶,又是氣惱,饒他世故極深,此時亦是不知所措。

  劉芒「唰」的拔出刀來,說道:「我知道你這幾個鷹爪孫是衝著我來的,好漢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今日遠道歸來,原是想給姑父拜壽的,既然這樣湊巧,碰上了你們,豈能叫你們失望?好,我就自行投案來啦,只要你們有本領拿得了我!尉遲俊,你聽著,我姓劉,他們姓穆,我姓劉的事情可與他們穆家無涉!」

  原來劉芒在展、褚二人進了穆家之後不久,就已知道他們來了。這是穆家派給他的一個小廝告訴他的,劉芒教過這個小廝幾手拳腳,這小廝感激劉芒從不把他當作下人看待,因而不論有什麼事情也都不會瞞騙劉芒。

  劉芒一聽得是褚葆齡登門找他,心情的激動可想而知,穆安的「禁令」還焉能約束住他?但他不知展、褚二人被「招待」在什麼地方,聽得有喧鬧的聲音,便來尋找,果然碰著。穆安對付龍成芳的手段,他也剛好見著。本來對穆安就已有點不滿的劉芒。此時自是更加忍不往氣。他這番話可說是給穆安激出來的,但卻說得十分漂亮,表現的只是一派江湖豪氣,並無一言半語,對穆安埋怨。

  尉遲俊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一條漢子!只要你自行投案,我當然不會牽連你的姑父一家!」說罷,水磨鋼鞭旋風一舞,捨了展、褚二人,迎著奔來的劉芒便打。

  穆安當然知道劉芒對他有氣,可是劉芒這樣給他開脫,連躲在他家中之事也給他瞞過。穆安心裏倒是鬆了口氣,暗暗感激劉芒。但他的兒子穆康可是羞得滿面通紅,為他的父親感到羞恥,也為自己感到難過,因為他沒有勇氣反抗他的父親。他本來是要把他的父親拉回客廳去的,此時卻是呆若木雞,雙腿不能移動也不願移動了。

  展、褚二人去了一個勁敵,壓力大減,鬆了口氣。可是劉芒的本領還比不上他們,對付尉遲俊這條水磨鋼鞭,當然更難應付。不過數招,已是險象頻頻。

  褚葆齡唰的使出一招「大漠孤煙」,劍如矢直,將她身前的一名武士迫得向旁邊閃開。展伯承緊接著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劃了一道圓弧,把其餘的三個武士全都攔住,不讓他們去追擊褚葆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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