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慧劍心魔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華宗岱一來是為了惺惺相惜,二來也委實是有點害怕兩敗俱傷,所以想趁機收篷,彼此都可保全面子。但他卻不應「說錯」了一句話,他說「就算是我輸了一招」,在空空兒聽來,這話的意思就變成了「我並沒有輸招,輸招的是你」了。以空空兒這等極端好勝的人聽來,心裡焉能服貼?這句話的效果非但不能解開結子,反而無異是給空空兒火上加油!

  空空兒大怒道:「你不用氣我,你沒有輸招,難道我就輸了給你麼?說什麼今日也要見個真章,分出勝負!」

  說話之間,已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以快速無倫的手法,掌劈指戳,接連向華宗岱攻了十七八招,華宗岱想要另說「好話」挽回,亦已難以分神說話了。

  其實剛才這招,他們一個戳破衣袖,一個踏碎瓦片,以高手比武的規矩嚴格而論,彼此都是輸了一招,還不能算是比出短長來的。

  華宗岱雖沒有空空兒那麼好勝,卻也是十分自負的人,空空兒要分出「真章」,他亦自不禁心頭火起,心道:「我好意讓他兩分,他卻當我怕他了。好,他既苦苦相迫,我就挫挫他的威風!」

  兩人再度交鋒,雙方都把平生所學盡都使出。從塔底下望上去,只見半空中重重迭迭都是空空兒的影子,重重人影之中,兩道銀蛇盤旋飛舞,那是華宗岱的判官雙筆正在使出「筆掃千軍」的威力。塔頂四面傾斜,有兩個人在上面打鬥,其實已是無甚迴旋的餘地,但從下面看上去,人人卻又感覺似有千軍萬馬在上面追逐一般。

  過了一會,空空兒的頭上又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大汗淋漓。原來他因為與泰洛鬥了一場,當時曾耗了幾分真力迫出體中之毒,此時已漸漸有點氣力不加之感了。他與泰洛相鬥時的流汗是揮發毒氣,而現在則是真正給華宗岱在激戰中迫得他大汗如雨的。

  華宗岱在空空兒狂攻之下,接連遇了好幾次險招,雖然解拆得宜應付過去,心裡也吃驚不小,暗自想道:「若不是他先打了一場,只怕我還當真打不過他呢。」

  空空兒屢攻不下,氣喘心跳,亦自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在這塔頂打鬥,我已占了一重便宜,猶自如此,倘在平地上與他比武,我即使未曾打過一場,只怕也未必勝得過他。」

  但他們雖然是衷心的佩服了對方,卻因雙方都早已把話說滿了,誰都不肯先行罷手示弱,只好繼續苦鬥下去。此時形勢,表面是空空兒占了七成攻勢,實際是華宗岱稍得上風。但也不容易就分勝負。

  這兩大高手在塔頂上筆掌爭雄,塔腳下的一班少年看得驚心動魄!展伯承手心裡捏著一把冷汗,不知怎樣才能使這兩位老前輩罷手?不錯,這是百世難逢的「眼福」,但這兩位老前輩不論是那一個受了傷,都非展伯承所願。

  南春雷悄聲問道:「展大哥,這位華老前輩就是你說的那位曾救了鐵錚的武林異人麼?鐵錚不是跟著他養傷的麼?他還有個女兒呢?何以都不見來?」

  展伯承心中一動,忙叫道:「空空前輩,請看在華老前輩曾救過你徒弟的情份,罷手了吧?」

  空空兒未曾答話,華宗岱卻「哼」了一聲,說道:「不必把徒弟的事情扯到師父身上。我救鐵錚是我和他的緣份,無須師父領情。」

  展伯承是一番好意,但倉猝之間,說話未經考慮,卻是犯了華宗岱之忌。此時他正占上風,若然罷手,豈非是承認了展伯承的說法,要空空兒領他的情,讓他一手?

  空空兒好勝得緊,處在下風,更是不能罷手,立即冷冷應道:「不錯,這一架是非打完不可,待分出了勝負,我再向你磕頭道謝都行!」

  空空兒與華宗岱心中其實也在暗暗叫苦,兩人成了騎虎難下之勢,華宗岱雖然稍占上風,打到最後,只怕也還是個兩敗俱傷。

  正在兩人都在叫苦而又不肯甘休之際,忽地又見一人如飛而來,輕功竟似與空空兒相差不遠,直到這人來到了白塔腳下,眾人才看得清楚是個背插拂塵,腰懸長劍,裝束像個道姑的中年婦人。

  展伯承喜出望外,叫道:「辛老前輩,你來得正好!」

  辛芷姑無暇理會展伯承,身法一收,馬上喝道:「爭這閒氣,有甚來由?都給我住手,哼,空空兒,你聽不聽話?」

  空空兒一生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老婆。展伯承的話他可以不聽,但辛芷姑的話,他卻是不能不聽的。不過,因為他略處下風,心中還是稍稍有點躊躇。

  空空兒是害怕此時罷手,等於向華宗岱認輸,但雖然有點躊躇,招數亦已不知不覺的緩了。

  空空兒咬一咬牙,為了要聽老婆的話,迫於無奈,正想認輸,他張大了嘴巴,面紅耳赤,話未曾說得出口,華宗岱卻忽地先叫了聲「哎喲」,從塔邊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

  原來華宗岱是因為看見辛芷姑來到,賣她的面子,有意讓招,故作「自行失足」的。他在少年時候,曾與辛芷姑有過一段交情,雖然後來各自婚配,兩人也隔別了相近十年,但這段交情還是彼此忘懷不了,卻也早已淨化了。

  不錯,這些年來,他也盼望與辛芷姑有日重逢,互相話舊。但在他的心中,卻只是把辛芷姑當作一個少年時候的知己,除此別無雜念。因此,此次他與空空兒鬥,為的其實還不是那段陳年往事,而是由於兩人都好勝,為爭了一口氣,這才打得難以甘休的。那段陳年往事,最多只能說是一個導火線而已。

  華宗岱心裡想的是:「我此時已是稍占上風,以芷姑的武學造詣,當能看得出來。我便讓空空兒勝了這場,表面是給他面子,實則是給芷姑面子,成全她的丈夫天下無敵之名,豈非兩全其美?何況空空兒的本領,實在也是在我之上,我趁他氣衰力竭之際,即使打敗了他勝得也不光彩。」

  華宗岱就是在這複雜的心情之下,自行「失足」的。

  空空兒不料他有此一著,驀地一怔,叫道:「你這算是什麼?」

  話聲未了,忽地有件意外之事突然發生。華宗岱的輕功不如空空兒之爐火純青,他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在半空中必須翻轉一個觔鬥減弱下墜之勢,這樣才能使得足尖著地,不致受傷。就在他半空中倒翻觔鬥之時,忽聽得急促的暗器破空之聲,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飛來了兩顆石子,竟是第一流高手的暗器打穴功夫!

  華宗岱正在倒翻觔鬥,非但無法躲避,想接暗器也不可能。好個空空兒,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施展絕頂輕功,一躍而下,接了第一顆石子,就在半空反手打出,將第二顆石子也打落了,他跟在華宗岱後面跳下,卻比華宗岱先落下地。

  空空兒接了第一顆石子,虎口竟然感到有點發麻,而他打落的第二顆石子,也並沒有撞得遠飛,而是直線跌落的。這足以顯出發石偷襲之人,功力亦是非同小可。

  空空兒大怒道:「躲在暗處,暗箭傷人,算得什麼好漢?哼,你要躲也躲不了,非把你揪出來不可!」

  空空兒聽聲辨向,身法如電,撲向離塔腳不遠的一個土丘,果然那土丘後面,跳出了一個人來。

  這人的長相也很奇特,身形像竹篙,頭顱卻大如芭鬥,滿頭亂髮,色澤枯黃,看來像個病夫,但一雙大眼,卻是炯炯有神。

  這人見空空兒向他撲來,居然毫無懼色,反而迎了上去,冷冷說道:「空空兒,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空空兒大怒道:「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說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