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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展伯承悵悵惘惘,一路南行,僥倖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這一日到了長江邊。揚州是長江南岸的一個大城市,渡江之後,以他這匹坐騎的腳力,只需一天工夫就可以趕到了。

  卻不料天有不測之風雲,這一天他本來想在黃昏之前趕得上渡江的,只差十餘里就可以抵達渡口,天上突然刮起大風,轉眼間天黑沉沉,大雨傾盆而降。到了江邊,展伯承已淋得似個落湯雞模樣。這還不打緊,長江上的大小船隻都已躲進安全的港灣避風,一眼望去,但見浩浩長江,波翻浪湧,那裏還能找到一隻渡船?

  幸而渡口附近有幾個竹棚,這是臨江的人家搭蓋,在平常的日子好讓來往的客商歇腳,兼做一點小買賣的。

  展伯承走進一個竹棚,只見裏面黑壓壓的坐滿了人,當中燒著一堆火,這些人正在圍著烤火,還有幾匹馬也繫在竹棚裏。展伯承已經有了一些江湖經驗,一聽這些人說話的口音南腔北調,而每個人的身上都是脹鼓鼓的,顯然是藏有兵刃。從這些跡象看來,這些人也顯然是三山五嶽的好漢。展伯承心裏想道:「不知是那個幫會的還是那一處黑道上的人物?來歷未明,少惹為佳。」

  可是他不想招惹人家,人家卻來和他打招呼了。有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好像是代表眾人來歡迎他似的,笑嘻嘻地道:「小兄弟,你這匹坐騎不錯啊!你是打那兒來的?」

  展伯承胡亂答道:「昨日從登州來,不巧遇上了這場大風雨。」那人道:「渡江不成,今晚只能在這裏過夜了。天冷得很,你來烤烤火吧。」說罷,伸手與展伯承一握,表示親熱。

  展伯承心道:「這人倒還和氣。」那知雙手一握,只覺對方五指就似五隻鐵鉗一般,展伯承這才知道對方是假借握手為名,實是考較他的功夫。展伯承心中生氣,卻不說話,暗中一運真力,登時把手掌也變成了一塊鐵板似的,那人「哎喲」一聲,鬆開手指,笑道:「小兄弟功夫不錯啊!來烤火吧。」

  展伯承心裏想道:「管他是什麼人,既來之,則安之。」外面雨暴風狂,展伯承除了進竹棚避雨之外,也別無他法,當下便道:「好,烤火就烤火。」

  那些人見展伯承露了這手功夫,都是有點詫異。須知展伯承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這手功夫雖然未必勝得過在座的每一個人,但也教他們大感意外了。人人都在注意著他,本來嘈嘈雜雜的說話聲音,也突然停止了。

  語聲一停,展伯承卻聽到了「哼哼唧唧」的聲音,卻原來有一個漢子躺在火堆旁邊,臂上裹著繃帶,血水還在沁出,胸衣也一片殷紅,顯然是受了相當重的傷。剛才因為眾人圍著火堆,所以展伯承沒有瞧見。

  這些人讓出一個空位,招呼展伯承坐下,展伯承也不客氣,脫下濕透的外衣,便來烤火。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道:「小兄弟,你餓了吧,吃一塊烤肉,我這裏還有好酒。」這人提起一條烤熟了的羊腿,自己先撕了一塊送入口中,接著又拿起一個葫蘆,也是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遞給展伯承。這是江湖上一種避嫌的表示,表示酒肉之中並沒下毒。那人笑道:「小兄弟,你再客氣,那就不夠朋友了。」

  展伯承心想:「這些人看來路道不正,總是小心為上。」他不怕下毒,卻怕喝醉,當下只接過羊腿,說道:「我不會喝酒。」

  竹棚裏有看棚的人燒的熱茶,展伯承喝了兩碗熱茶,吃了半條羊腿,身體暖和不少。但他對這班人懷著戒心,還是不願意和他們搭話。

  這些人初時對他很為注意,漸漸也看出了他是個初出道的雛兒,也就不怎麼理他了。那個受傷的漢子換過藥後,好了一些,開始注意到展伯承那匹坐騎,不覺讚道:「好一匹駿馬!」坐在他旁邊的一個漢子笑道:「比你今日遇上的那匹胭脂馬如何?」受傷的漢子罵了一句粗話,道:「你別挖苦我啦!」有幾個漢子起哄道:「喂,這件事情我們還未知道,說來聽聽。」

  忽聽得外面有人接聲說道:「你們鬧些什麼?」只見有幾條掛著腰刀的大漢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個形貌粗豪的虯髯漢子。

  竹棚裏的那些人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說道:「大哥,你來啦!」虯髯漢子脫下斗篷,立即有人接了過去,替他烘乾。展伯承見這班人對這虯髯漢子如此恭敬,料想一定是他們的首領。

  那虯髯漢子「哼」了一聲,道:「丁老四,你怎麼受傷了?是誰將你打傷的?你有沒有亮出我的萬兒?」

  那受傷漢子訥訥說道:「大哥,小弟、小弟是實在慚愧,損了你的體面。」

  虯髯漢子道:「究竟是誰打傷你的,說!」

  受傷那漢子滿面通紅,旁邊一人替他說道:「是一個大姑娘將他打傷的。」

  虯髯漢子皺眉道:「丁老四,你是不是老毛病發作了,瞧見人家大姑娘長得標緻,就去調戲人家?」

  受傷那漢子連忙分辯道:「不,我是見她騎的馬很好,想奪來孝敬大哥的。」虯髯漢子問道:「就只這樣麼?」那受傷的漢子道:「在攔劫的時候,也說了幾句開玩笑的說話。」

  虯髯漢子「哼」了一聲道:「這就怪不得人家下的辣手了。我不是早就告誡過你的嗎?你要玩盡可玩窯子裏的姑娘,江湖上的女子可是不能調戲的。你想想,人家一個單身女子,倘不是有幾分本領,怎敢行走江湖?」

  旁邊那人道:「可是那小娘兒也實在太過狠辣了,老四才不過說了兩句不大正經的話兒,她就砍了老四兩刀。老四已經倒下地了,她還縱馬踏過他的背脊。」

  虯髯漢子黑起了臉孔,說道:「你們打不過人家,也就怪不得人家狠辣了。不過,你們可曾亮出我的萬兒沒有?」

  受傷那漢子道:「我就是在亮出大哥的萬兒之後,那小妖女才再補一刀,又縱馬踐踏我的。」

  虯髯漢子勃然變色,說道:「江湖上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也是常有的事。她本領高過你,把你殺了,我不怪她。最不該的是你已經亮出了我的萬兒,她還要將你凌辱,這就不是踐踏你,而是踐踏我了。真正豈有此理!」

  那受傷的漢子趁勢在火上澆油,說道:「是呀,我最氣不過的就是這一件事。這小妖女也委實是太過目中無人了!大哥威震南北,他竟敢連大哥也看不起!」

  虯髯漢子「哼」了一聲道:「這小妖女是向那一條路走的?走了多久了?」

  那受傷的漢子道:「我是今日午間在江邊碰上這妖女的,她把我傷後,就渡江去了。」

  虯髯漢子道:「好,待我明日渡江,一定要打聽出她是誰家女兒,將她捉來,讓老四你也照樣砍她兩刀!」旁邊一個漢子笑道:「老四才捨不得斫她呢,大哥,你乾脆賞給她做老婆吧!」眾人轟然大笑。

  展伯承在旁邊聽得心頭七上八落,暗自想道:「這大哥驕妄自大,縱容手下,看來也不是什麼正派的綠林英雄。但那個少女是誰呢?哎呀,莫非就是我的齡姐?」

  褚葆齡生性倔強,容不得別人欺侮;她的家傳刀法,又是出手定必傷殘的狠辣刀法,而且褚葆齡又正是要渡江到揚州去的。展伯承越想越覺得這少女定然是她。恨不得能夠插翼飛過長江,找著他的「齡姐」,給她通風報訊,叫她加意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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