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慧劍心魔 | 上頁 下頁


  那少年又驚又喜,連忙說道:「我正是展伯承。這位想必是令妹鐵凝了?哎呀,我冒犯了你們兄妹,真是不好意思!」

  原來鐵錚、鐵凝正是鐵摩勒的子女,展伯承的父親是展元修,母親是王燕羽,他的父母和鐵摩勒是最要好的朋友。展伯承十二歲那年,隨父母第一次來到伏牛山謁見鐵摩勒,恰巧碰上綠林大會,鐵摩勒就是在那次綠林大會中被推為盟主的。

  展伯承第二次上伏牛山,是隨父母來喝段克邪的喜酒,先後兩次,他在山寨住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與鐵錚兄妹作伴,每日練習武功。段克邪的婚事過後,鐵摩勒要他的一子一女,各自拜段克邪的師兄空空兒、師嫂辛芷姑為師,空空兒夫婦帶了徒弟雲遊四海,自此之後,他們就再沒有見過面。

  鐵錚比展伯承小一歲,今年十六;鐵凝則比他小三歲,今年只有十四。一別五年,當年的小孩子都長大了。少年時期,發育得快,身材體態和五年前差異極大,尤其鐵凝,五年前是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比展伯承矮一個頭有多,如今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比展伯承也矮不了多少了。所以展伯承剛才與他們相遇,雖然覺得似曾相識,卻是不敢相認。

  不過,他們當年曾一同練過武功,到了展伯承用家傳的「五禽掌」法奪鐵凝寶劍的時候,鐵錚就知道是他了。鐵錚也就用出當年與他練過的鐵家「飛龍掌」與他對了一掌。但鐵凝與他交手的時候,用的卻是辛芷姑所授的劍法,那是展伯承所未見過的。

  青梅竹馬的朋友意外相逢,大家都是十分歡喜。鐵凝頗有父風,是一個豪爽的小姑娘,聽了展伯承的話,便笑起來道:「這不怪你,你想必已有幾分懷疑是我,想認又不敢認,這才跟上來的。我才真是不好意思呢!我以為你是個輕薄少年,盯我的梢的。嘿嘿,哈哈,你不怪我麼?」

  鐵凝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不怎麼懂得害羞。她的師父辛芷姑本是個落拓不羈的女子,她跟了師父五年,頗受影響,心直口快,一口把展伯承的心思道破,倒把展伯承羞得個滿面通紅。

  鐵錚帶笑斥道:「女孩兒家,怎的這麼口沒遮攔?」鐵凝道:「展家哥哥又不是外人,怕什麼?」

  鐵錚道:「雖然不是外人,你也要懂得一點禮數才對。」鐵凝裝模作樣,對展伯承襝衽一禮,說道:「請問展哥哥是不是正在回家?我的爹爹可在山上麼?」

  鐵錚忍俊不禁,說道:「淘氣的小丫頭,我叫你有禮貌,卻也不必這樣做作。展大哥當然是回家的,還用問麼?咱們正好可以一同回去。嗯,五年不見,你的武功一定大大增進了,這次你無論如何要在山寨多留幾天,咱們也好切磋切磋。」

  原來在五年之前,展家是在伏牛山的前山居住的,不過伏牛山綿延數百里,從前山到鐵摩勒的山寨,也還有兩三天路程。鐵摩勒本來在金雞嶺,後來才搬到伏牛山的,一年之後,展家卻又搬走了。所以展伯承不過到過山寨兩次。

  展伯承黯然說道:「我的家已經沒有了,我們也早已離開了伏牛山。這次我是去投奔一位世叔祖的,請恕我不能陪你們上山了。」

  鐵凝叫道:「什麼,你們早已搬走了?我聽媽說,你的爹娘和我的爹爹最是要好,我以為你們會留在山寨,幫忙我爹爹的。為什麼搬走呢?這,這——」她本想說:「這不是不夠義氣嗎?」但想到不能對長輩無禮,話到口邊,吞了回去。

  展伯承搖搖頭,嘆口氣道:「我不知道。唉,要是我們不搬,靠近山寨,也,也不至於……」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母親臨終的吩咐,不願把家中遭遇的橫禍說出來,話語也就突然中斷了。

  這幾個大孩子都不知道,展伯承的母親王燕羽,少年時候,曾與鐵摩勒有過一段情孽牽連,後來彼此結了婚,雖說鐵摩勒、展元修都是胸襟磊落,但王燕羽卻總不能不有點芥蒂於懷,也總有點提防丈夫多心,因此待過了綠林大會,又喝了段克邪的喜酒之後,她就堅持要搬離伏牛山了。

  鐵錚比較細心,聽得展伯承話中有話,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展大哥,你說什麼,你的家怎麼沒有了?」展伯承道:「我的爹娘都已死了,只留下我一個人,還成什麼家?」說了這幾句話,眼淚奪眶而出。

  鐵錚吃了一驚,道:「什麼?伯父伯母全都死了!怎麼死的?」鐵凝也道:「你我的爹娘都是上下年紀,不過四十來歲。伯父伯母的身體不也是一向很好的嗎?怎的一下子就死了?」

  展伯承忍著心中絞痛,說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爹娘患了急症,一晚之間,便雙雙去了!」

  鐵錚道:「大哥,你剛才說,如果你們一直是留在山寨,你也許不至於父母雙亡,是不是這個意思?這麼說,伯父伯母之死,是不是,是不是其中……」他年紀較大,比較會用思想,想到剛才展伯承衝口而出的那一句話,不覺起了一點疑心。

  展伯承強抑悲痛,說道:「其中並無隱情,只是如果我們仍在山寨,有杜公公同在一起,我爹娘患了急症,有他醫治,未必便死得了。可憐我們住在窮村僻壤,有事之時,連一個草頭醫生都找不到。」

  展伯承所說的「杜公公」乃是「金劍青囊」杜百英,此人是段克邪父親段珪璋生前的好友,比鐵摩勒長一輩,在劍術和醫術上都有精湛造詣,一向輔助鐵摩勒料理綠林之事。展伯承記著母親臨終的吩咐,不願對鐵家兄妹說出他父母被害的真相,想起此人,遂臨時找來了這個藉口。但他說的當時無人相助,也是實情。不過他口中說的是「醫生」,用來掩飾罷了。他說到傷心之處,不覺又流下眼淚。

  鐵凝道:「展大哥不用悲傷,你沒了家,就到山寨來吧。你我兩家乃是至交,我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了。」鐵錚也道:「是呀,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是最要好的朋友,你我也是如同兄弟一般,你不要到別處了,就和我們同住吧。」

  展伯承道:「多謝你們兄妹倆的好意。但我父母臨終遺言,要我投奔一位世叔祖。我先到那兒住些時候,以後再來探訪你們。」

  鐵錚道:「你這位世叔祖是——」展伯承道:「就是那位以前和我們在前山同住的褚公公。」鐵錚道:「哦,原來是褚遂、褚老前輩。他也搬了家嗎?」

  展伯承道:「他本來不是住在伏牛山的,因為那次綠林大會在此召開,他是綠林的老前輩,故而在大會之前半年,就上山來住,協助你的爹爹。會散之後,他又搬回故里了。他住在山東靠近盤龍谷的一個山村,離此還有一千多里呢。我就是要趕到他那兒去的。」

  鐵錚納罕道:「怎的你爹娘要你投奔他?你們和他的交情勝過我的爹爹嗎?」

  展伯承道:「話不是這麼說。這位褚公公是我外公生前的八拜之交。聽我媽說,三十年前,我的外公也曾作過綠林盟主的,這位褚公公既是他的義弟,又是他的副寨主,他們的交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位褚公公一向把我媽當作他的女兒,也把我當作他的孫兒看待。我媽臨終言道,這位褚公公和我們是上一代的交情,咱們的爹娘是這一代的交情。媽又說,鐵叔叔年壯力強,褚公公則已經衰老,恐怕在世之日也無多了。所以媽要我先去看褚公公,侍奉他百年歸老。咱們後一輩的,相聚的日子還長呢!」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感人肺腑,鐵錚聽了,也有點心酸,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強留你了。不過,你既然已經到了伏牛山上,也不差再耽擱這麼三天兩天,你總要見一見我的爹爹吧?我爹爹也還未知道你父母雙亡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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