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還劍奇情錄 | 上頁 下頁
四一


  「我大吃一驚,這澹台一羽論起輩份來還是我父親的長輩,早已在幾十年前銷聲匿跡,誰知他居然還活在此間。

  「澹台一羽指著那列骷髏白骨緩緩說道:『我笑他們不能免除貪念,為了劍譜亡身,其實我與他們也不過是五十步之於百步,為了這部達摩劍譜,我自絕於世人,獨自忍受了大半生的空山岑寂,想要練成絕世的武功,而今武功雖說小有成就,而我卻也將不久人世了。』

  「我呆呆的望著他,但見他躺在床上,滿臉病容,枯瘦得令人心悸。他淡淡一笑,說道:『你看不出我是走火入魔,半身不遂麼?這是半個月前發生的,這半個月來,我就只仗著這石窟中的石鐘乳苟延殘喘!』

  「聽了這一番話,我當真是矯舌難下,半個月不進食物,內功深厚如斯,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澹台一羽續道:『那本達摩劍譜本來是少林派的始祖達摩尊老在嵩山面壁一十八年之後,所妙悟出來的一套劍法,要練成這套劍法,當然還得有極上乘的武功根基,所以劍譜所載,不只劍法,還有精深博大的武學綱要,我在這石窟裏窮研了幾十年,也只敢說但窺藩籬,不敢云登堂入室。』

  「『到了宋代末年,少林武當分家,達摩劍譜流入武當派之手,元兵入侵之後,這本劍譜忽然失掉,武林英俊,紛紛尋找,誰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直到三十多年之前,才給我打探出一點消息,原來這劍譜竟然是在戰亂之中,被蒙古皇帝的一個國師阿圖真奪去,保護這劍譜逃難的十多名武當道士都在敵軍之中戰死,故此外間無人得知。阿圖真看不懂這本劍譜,傳給了他的徒弟麻翼贊,麻翼贊知道這是寶物,但也參透不了其中妙理。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計劃,招請漢人中的武學名家給他參詳,有真實才學的名家十九不願為韃子效勞,間或有一兩個人貪圖富貴去了,卻不料因此反招了殺身之禍。

  「『那麻翼贊狡猾得很,怕他們得了這劍術之秘,便將這本劍譜分成一段一段抄下來,分給他們去鑽研,叫他們做注解的功夫,其實這樣精深高妙的達摩劍譜,那能如此零吞碎割?這樣搞了好多年,麻翼贊雖然領悟了一些零星的達摩劍術,距離融會貫通還遠,他又不放心把全部劍譜交給一個人去與他共通參詳,到了實在再搞不出什麼道理了,而他自己獲得一鱗半爪,也自以為天下無敵了。便將邀請來的那些劍術名家一個個害死。卻不料其中一個人見機得早,逃了出來,但在逃出之時,也中了蒙古武士的毒箭。』

  「『這人是我的朋友,臨死之前,對我說出這件秘密,我一來不憤這本劍譜流入韃子之手,二來自己也想成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劍學大師,便偷入元宮盜這劍譜,僥倖被我得手,連殺了十八名蒙古武士,終於將這本劍譜拿到手中,我便隱姓埋名,逃匿到這石窟之中。』

  「澹台一羽說到這裏,想起他為了這本劍譜,大半生不見天日,不勝感慨。我便插口道:『現在群雄紛起,驅除韃虜不過指顧間事,我願在這裏服侍你,待你復原之後,豈不是還可以出去做一番事業。』

  「澹台一羽卻滲笑道:『我為了躁進貪功,苦練上乘內功,這才走火入魔,已是無法可以救治。現在我也不知能捱到幾時,只是有件心願若然未了,我死也難以瞑目。』」

  畢凌風續道:「我急忙問他是什麼心願?澹台一羽嘆了口氣說道:『我費了大半生心血,對這本劍譜總算參悟了一點道理,我不能讓它隨我埋葬在這石窟之中,我要尋覓一個可以交托的人將它流傳後世。』

  「我聽了怦然心動,澹台一羽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宅心仁厚,自是可以信託的人,但以你現在的武功,保有這本劍譜,反而為你招來殺身之禍,我不能將劍譜傳給你。』說著又指指那一列骷髏白骨說道:『這些都是不自量力要來盜取劍譜的人,呀,其實以他們這點微末的本領,得了也沒有用。』

  「我聽了心中驚然,不敢多說。只聽得澹台一羽吁了口氣,再緩緩說道:『我心目中可以交托這本劍譜的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未必肯要,另一人我卻又不願交給他,算來算去,只有交托給陳定方陳大俠了。』

  「我聽了奇怪,問另外兩人是誰,澹台一羽道:『我心目中的三個人,一個是彭和尚,一個牟獨逸,最後才是陳定方。彭和尚是一代的大宗師,所學的是正宗武功,他固然不希罕這本劍譜,我傳給他也恐侮辱了他,要知他武功在我之上,豈能繼承做我的衣缽傳人?』

  「『第二個是牟獨逸,他的劍法,天下第一,這劍譜本來又原是武當派的,交給他乃是最適當不過的了。但我對他的人品尚有懷疑,同時我有個怪脾氣,誰越想要的,我就偏偏不肯給他。』」

  聽到這裏,上官天野說道:「我雖然未見過牟師祖,但也聽前輩說過他許多俠義事蹟,這澹台一羽何以如此說他?」

  畢凌風道:「是呀,當時我也這樣問他。澹台一羽指著剛才被他擊斃的一個大漢說道:『你瞧,這人便是牟獨逸的大弟子,牟獨逸不知從那裏得了消息,居然派他來向我強討,我說偏偏不給他,劍譜雖然本來是武當派的,但已經失掉,是我捨了性命奪回,又費了這大半生心血,我就是這劍譜的主人,武當派無權過問。』」

  這真是一筆算不清的賬,說起來都各有理由。上官天野心道:「原來師祖是急於給本派尋回劍譜,以致給澹台一羽看小了。在我看來,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大不是呢。」

  畢凌風續道:「澹台一羽細述了這劍譜得失的經過後,便要我捎信給陳定方,要陳定方儘快來取這本劍譜。我聽了之後欣然受命,一來是因為我欽敬陳大俠的為人,二來呢,我也有自己的心事。」說到這裏,奇醜無比的臉上,忽然現出一面暈紅,好像有點忸怩的樣子。

  上官天野頗為奇怪,過了半晌,畢凌風說道:「我如今又老又醜,對你說說我當年的心事,想來還不至於為你恥笑。

  「當年牟獨逸與陳定方並肩齊名,被武林英雄尊稱為當世的兩位大俠。無獨有偶,這兩位大俠都有一個出落得如花似玉、文武雙全的女兒。牟獨逸的女兒叫牟寶珠,陳定方的女兒叫陳雪梅。江湖上的年少英雄,誰不想做他們兩家的佳婿?

  「我那時還未像今日這樣的醜陋,對陳家的姑娘也有一份癡心妄想,得此機緣,正好去巴結一下陳定方,希望能助他得了劍譜之後,將來托人提親,開口也容易得多。

  「我採了許多山果,還獵了一頭野豬留在石窟之中作澹台一羽的食糧,便匆匆告辭,趕往陳家。

  「那知陳定方卻不在家中,我向他的家人問訊,這才知道陳家姑娘已在上月出嫁,新婚夫婿正是我哥哥的好友雲舞陽。陳定方就是因為送女兒出嫁,出門去的。

  「我當然是非常失望,但還是留在陳家等陳定方回來。陳定方回來之後,聽得此事,真是意外歡喜,對我頻頻誇讚,說我不貪圖寶物,是個能夠遵守江湖信義的人。第二日我便和他一道到麥積石山去訪澹台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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