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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伏虎降龍(2)


  「只聽得那老人冷冷說道:『你替這兩人求情,你知道他們是誰?』我說不知道。那老人又問道:『你是不是要達摩劍譜的?』我說我根本就未聽過世上有這個劍譜,那老人神色稍稍好轉,說道:『要不是我,适才見你一片好心,你今日也休想出此洞了。你看,二十多年來,曾經入過這個石洞的人,都在這裡了。』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但見石牆底下,排著一列的骷髏白骨。

  「那老者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我若放他們出去,江湖上更會掀起滔天的風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學武的人,則為奇書寶劍喪生,這都是為了一個貪字,不過,你今日既是無心進洞,我也就第一次破例,讓你出去。嗯,少年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依實說了。那老人雙眼一張,問道:『畢清泉是你什麼人?』我說:『正是家父。』那老人再問:『淩虛呢?』我說:『乃是家兄。』那老者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倒不是外人了。你父兄可有說過我的名字嗎?我叫做澹台一羽。』

  「我大吃一驚,這澹台一羽論起輩份來還是我父親的長輩,早已在幾十年前銷聲匿跡,誰知他居然還活在此間。

  「澹台一羽指著那列骷髏白骨緩緩說道:『我笑他們不能免除貪念,為了劍譜亡身,其實我與他們也不過是五十步之于百步,為了這部達摩劍譜,我自絕于世人,獨自忍受了大半生的空山岑寂,想要練成絕世的武功,而今武功雖說小有成就,而我卻也將不久人世了。』

  「我呆呆的望著他,但見他躺在床上,滿臉病容,枯瘦得令人心悸。他淡淡一笑,說道:『你看不出我是走火入魔,半身不遂麼?這是半個月前發生的,這半個月來,我就只仗著這石窟中的石鐘乳苟延殘喘!』

  「聽了這一番話,我當真是矯舌難下,半個月不進食物,內功深厚如斯,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澹台一羽續道:『那本達摩劍譜本來是少林派的始祖達摩尊老在嵩山面壁一十八年之後,所妙悟出來的一套劍法,要練成這套劍法,當然還得有極上乘的武功根基,所以劍譜所載,不只劍法,還有精深博大的武學綱要,我在這石窟裡窮研了幾十年,也只敢說但窺藩籬,不敢雲登堂入室。』

  「『到了宋代末年,少林武當分家,達摩劍譜流入武當派之手,元兵入侵之後,這本劍譜忽然失掉,武林英俊,紛紛尋找,誰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直到三十多年之前,才給我打探出一點消息,原來這劍譜竟然是在戰亂之中,被蒙古皇帝的一個國師阿圖真奪去,保護這劍譜逃難的十多名武當道士都在敵軍之中戰死,故此外間無人得知。阿圖真看不懂這本劍譜,傳給了他的徒弟麻翼贊,麻翼贊知道這是寶物,但也參透不了其中妙理。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計畫,招請漢人中的武學名家給他參詳,有真實才學的名家十九不願為韃子效勞,間或有一兩個人貪圖富貴去了,卻不料因此反招了殺身之禍。

  「『那麻翼贊狡猾得很,怕他們得了這劍術之秘,便將這本劍譜分成一段一段抄下來,分給他們去鑽研,叫他們做注解的功夫,其實這樣精深高妙的達摩劍譜,那能如此零吞碎割?這樣搞了好多年,麻翼贊雖然領悟了一些零星的達摩劍術,距離融會貫通還遠,他又不放心把全部劍譜交給一個人去與他共通參詳,到了實在再搞不出什麼道理了,而他自己獲得一鱗半爪,也自以為天下無敵了。便將邀請來的那些劍術名家一個個害死。卻不料其中一個人見機得早,逃了出來,但在逃出之時,也中了蒙古武士的毒箭。』

  「『這人是我的朋友,臨死之前,對我說出這件秘密,我一來不憤這本劍譜流入韃子之手,二來自己也想成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劍學大師,便偷入元宮盜這劍譜,僥倖被我得手,連殺了十八名蒙古武士,終於將這本劍譜拿到手中,我便隱姓埋名,逃匿到這石窟之中。』

  「澹台一羽說到這裡,想起他為了這本劍譜,大半生不見天日,不勝感慨。我便插口道:『現在群雄紛起,驅除韃虜不過指顧間事,我願在這裡服侍你,待你復原之後,豈不是還可以出去做一番事業。』

  「澹台一羽卻滲笑道:『我為了躁進貪功,苦練上乘內功,這才走火入魔,已是無法可以救治。現在我也不知能捱到幾時,只是有件心願若然未了,我死也難以瞑目。』」

  畢淩風續道:「我急忙問他是什麼心願?澹台一羽歎了口氣說道:『我費了大半生心血,對這本劍譜總算參悟了一點道理,我不能讓它隨我埋葬在這石窟之中,我要尋覓一個可以交托的人將它流傳後世。』

  「我聽了怦然心動,澹台一羽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宅心仁厚,自是可以信託的人,但以你現在的武功,保有這本劍譜,反而為你招來殺身之禍,我不能將劍譜傳給你。』說著又指指那一列骷髏白骨說道:『這些都是不自量力要來盜取劍譜的人,呀,其實以他們這點微末的本領,得了也沒有用。』

  「我聽了心中驚然,不敢多說。只聽得澹台一羽籲了口氣,再緩緩說道:『我心目中可以交托這本劍譜的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未必肯要,另一人我卻又不願交給他,算來算去,只有交托給陳定方陳大俠了。』

  「我聽了奇怪,問另外兩人是誰,澹台一羽道:『我心目中的三個人,一個是彭和尚,一個牟獨逸,最後才是陳定方。彭和尚是一代的大宗師,所學的是正宗武功,他固然不希罕這本劍譜,我傳給他也恐侮辱了他,要知他武功在我之上,豈能繼承做我的衣缽傳人?』

  「『第二個是牟獨逸,他的劍法,天下第一,這劍譜本來又原是武當派的,交給他乃是最適當不過的了。但我對他的人品尚有懷疑,同時我有個怪脾氣,誰越想要的,我就偏偏不肯給他。』」

  聽到這裡,上官天野說道:「我雖然未見過牟師祖,但也聽前輩說過他許多俠義事蹟,這澹台一羽何以如此說他?」

  畢淩風道:「是呀,當時我也這樣問他。澹台一羽指著剛才被他擊斃的一個大漢說道:『你瞧,這人便是牟獨逸的大弟子,牟獨逸不知從那裡得了消息,居然派他來向我強討,我說偏偏不給他,劍譜雖然本來是武當派的,但已經失掉,是我舍了性命奪回,又費了這大半生心血,我就是這劍譜的主人,武當派無權過問。』」

  這真是一筆算不清的帳,說起來都各有理由。上官天野心道:「原來師祖是急於給本派尋回劍譜,以致給澹台一羽看小了。在我看來,這也不見得是什麼大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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