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還劍奇情錄 | 上頁 下頁
第十一回 癡男怨女(4)


  上官天野連日來碰到許多怪事,尤以今日之事,最為奇怪,心中想道:「這婦人是誰?怎的這四個綠林大盜對她如此尊敬畏懼,並遠遠在對韻蘭姐姐之上?為什麼都稱呼她做大小姐?聽這稱呼,這四個大盜似是自居奴僕,這真奇了。」

  上官天野心中的疑問,蕭韻蘭卻先問了出來,她比上官天野還要驚詫,她想來想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為什麼父親的手下會這樣的聽她說話,蕭韻蘭踏上一步,問道:「請問大娘貴姓,和家父什麼稱呼?」

  那婦人微微一笑,一揮手叫褚英這四個人站起來,問道:「那位小姑娘是蕭冠英的女兒嗎?」褚英道:「不錯。蕭舵主接任幫主也已經有二十年了。」那婦人一笑說道:「小姑娘,我是誰人,你回去問你爹爹就知道了。你今天初次見我,我沒有什麼東西給你,只能送給你幾句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世上本來沒有完美無瑕的東西。所以你若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也不要老是掛在心上。」

  蕭韻蘭怔了一怔,但見這婦人的眼光從他的臉上掠過,似乎早已是從他緊蹙的眉尖,看出了她的心事。眼光中看出無限同情,蕭韻蘭的傷心失意,已到極點,卻給這婦人的幾句話解開了許多。

  還有一個人暗暗詫異的,那是雲素素。她只瞧了那女人一眼,便感到顫慄不安。「呀,真像母親!」不是形貌上像,而是那股神氣像極了,憂鬱的臉色,大家閨秀的豐度,沉靜而又似蘊藏著無限心事的眼光,……雲素素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石天鐸之死的那個可怕的晚上。母親到那裡去了呢?可憐的素素,她卻也不知道,母親曾經回來,再次的和她的父親訣別。

  雲素素的沉思突然給那女人說話的聲音打斷了。她說出了一個令雲素素心靈激動的名字──陳玄機。那是她向上官天野詢問時說出來的。

  上官天野也正在思索一個曾經聽過的名字──「蕭冠英」驀地記了起來,他師父牟一粟有一天曾和他提起過這個名字。這個人乃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當時上官天野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卻想不到竟是蕭韻蘭的父親。

  上官天野的沉思也是給那中年美婦的問話的聲音打斷的。上官天野抬起頭來,但見一雙滿含著期待的目光正在注視著他,那女人問道:「你是上官天野嗎?陳玄機是不是你的好朋友?」上官天野道:「不錯,你認識他嗎?」

  那女人眼睛一亮,跟著問道:「那麼,陳玄機呢?」上官天野道:「他剛剛隨雲夫人走了。」那婦人問道:「什麼雲夫人?」上官天野道:「雲舞陽的妻子呀!這賀蘭山中那還有第二個雲夫人?」倏然間但見那女人的面色一沉,翻亮的眼光突然陰暗了,顫聲叫道:「什麼,玄機,他,他到雲,雲家去了?」

  上官天野莫名所以,那中年婦人忽地歎了一口氣,輕輕念道:「劫後寒梅雖未折,更能消受幾番風?」把手一揮,沉聲說道:「褚英褚霸,你們走吧,記住我的吩咐,今日之事,切不可與人言說。」轉身便走,衣袂風飄,並不見她起步賓士,卻是霎眼之間,就沒有蹤跡!上官天野心頭一震,這正是傳說中的,那位與自己師祖齊名的一代大俠陳定方的「輕形換影」的輕功。

  雲素素伏在那大樹之上,目送那女人背影消失在暮靄之中,心中一動,忽然起了一個奇異的感覺,這女人如此關心玄機,莫非她就是陳玄機的母親?雲素素時常聽陳玄機提起她的母親,心中早已有了形象,這時越想越覺相似,心中充滿喜悅,但她為什麼又不許褚英提起她父親的名字,呀,看她的神色,聽她的語氣,還好像很憎恨她們雲家。

  但聽得蕭韻蘭喃喃說道:「她是誰?」褚英道:「蕭姑娘,你回到家中,自然一切明白。」蕭韻蘭看了上官天野一眼,毅然對褚英說道:「好,我就和你們回去,繼承我父親那刀頭舐血的生涯!」

  上官天野大叫道:「韻蘭姐姐,你等等我,要做強盜,咱們一同做去。」常山龍冷笑道:「這小子囉唆什麼?做強盜你也還未夠格呢!」長鞭一展,攔住了上官天野。蕭韻蘭翹首長天,淒然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份,難以強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嗯,那位大娘的話是說得不錯。上官天野,你留下來吧,等下你見到陳玄機你向我替他祝賀,祝賀他與那位雲小姐白頭到老,無慮無憂,一生也不要有什麼傷心之事。」

  蕭韻蘭這幾句話自是有感而發,雲素素與上官天野都聽得出來,她還是深深的愛著陳玄機。上官天野呆若木雞,不斷的咀嚼那兩句話:「各人自有各人的緣份,不可強求。」這句話竟似為他而發。一抬頭,只見月上樹梢,蕭韻蘭去得遠了。

  月光帶著寒意,上官天野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寞,但覺茫茫人海,竟然難覓一個知己,蕭韻蘭也曾向過他問暖噓寒,但蕭韻蘭的心並不向著他,不錯,陳玄機也曾為過他舍生拼死,對他有如弟兄,但陳玄機卻又何嘗懂得他苦戀的心情?上官天野悠然沉思,茫然若夢,他從來沒有這麼深沉的思想過,他從來沒有像今晚的那麼感到孤單,細細想來,但覺天地之大,似乎只有那個新拜的殘廢師父,才是自己的知己。

  上官天野喃喃說道:「師父,師父,你何必還為我去奪什麼寶劍,求什麼劍譜?咱們還是快快離開了這傷心之地吧。」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天野,呀,你在這兒,你說什麼?」抬頭一看,但見自己那五位師伯師叔,連袂走入林中。

  上官天野呆呆發愣,智圓道:「你是怎麼逃脫雲舞陽這老賊的魔掌的?嗯,你受了傷麼?」智圓長老見他似是神智昏迷,還以為他已被雲舞陽用內家手法,分筋錯脈,擾亂靈台。

  上官天野退了一步,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理那達摩劍譜的事情了。你們要,自己問雲舞陽要去。」智圓長老怔了一怔,叫道:「你說什麼?」智弘長老道:「你給他把把脈看,敢情他真是受傷了。」上官天野把手一摔,道:「誰說我受了傷。」智弘道:「好,那麼劍譜之事,以後再提,咱們回武當山去吧。」其餘四老,連連點首,心中都是這樣的想,雲舞陽不講道義,打又打不贏他,不如先回轉武當山,把掌門的位子定了,然後邀集各武林前輩,再向雲舞陽興問罪之師。

  那料上官天野把頭一抬,忽地朗聲說道:「我不回武當山,我也不再是武當派的掌門人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