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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公冶弘道:「不知是甚麼規矩?」

  上官飛鳳笑道:「也沒甚麼,不過是『貴客自便』這四個字。」

  公冶弘會意,給他們安排了房間,便即告退:「小姐有事喚我我就來,請小姐當作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客氣。」

  衛天元心事如潮,在房中靜坐。二更時分,上官飛鳳前來扣門。

  衛天元道:「你不必替我擔心,早些睡吧。我準備三更時分才去。」

  上官飛鳳道:「我送你一程。晚上看瘦西湖,料想也必定另有一番佳趣。」

  衛天元悶坐無聊,見還有一個更次,便道:「你有這番雅興,我當得奉陪。」

  兩人走到湖邊,月映波心,夜涼如水。上官飛鳳默默無言,倚偎著衛天元,嬌怯的模樣若不勝寒。衛天元道:「啊,你只穿一件單衫。」

  上官飛鳳道:「我是心上寒冷。」

  衛天元道:「你在想甚麼?」

  上官飛鳳沒有回答,半晌說道:「你看湖中有一座山,山上有樓台亭閣,有人住的嗎?」

  衛天元道:「這座山名叫小金山,因為它酷似鎮江的主山而得名。山上的樓台亭閣是供遊人休憩的。時候還早,我和你到山上的清風亭坐一會好嗎?」有條長堤伸向湖心,是可以從這條長堤走上小金山的。

  上官飛鳳讀亭前的一副對聯:「兩點金焦隨眼到,六朝粉黛盪胸開。」金焦指的是鎮江的金山和焦山,在亭中眺望,隱約可見。

  上官飛鳳道:「這是詩人的感慨,你來到此間,卻又有甚麼感慨。」

  衛天元道:「說也奇怪,沒來之前,我的心思很亂。來到揚州之後,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了。你問我有甚麼感慨,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上官飛鳳道:「我記得你說過『近鄉情更怯』這句話。」

  衛天元道:「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心裏只有歡喜。」

  上官飛鳳說道:「但再過片刻,你就要離開我了。」

  衛天元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怕甚麼?」

  上官飛鳳說道:「你到了楚家,不論發生甚麼事情,你都會回來見我嗎?」

  衛天元笑道:「楚家料想也不會埋有伏兵,除非是我死了,否則又怎能回不來呢?」

  上官飛鳳道:「世事有時是難料的,比如說在此之前,你也沒想到夜訪楚家的吧。」

  衛天元點了點頭,黯然說道:「我也沒想到雪君的靈柩會在楚家。」

  上官飛鳳忽道:「假如你不是為料理雪君姐姐的後事,你還會要冒險去楚家麼?」

  衛天元道:「我的小師妹也在楚家,大概我還是要去一趟的。」上官飛鳳道:「但你不會這樣急著要去了,對嗎?」

  衛天元想了片刻,說道:「這倒說得是。小師妹來揚州是為了母女團聚,她能夠重享天倫之樂,我也為她欣慰,無須我去照顧她了。早一些去探望她,遲一些去探望她,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了。」

  上官飛鳳道:「所以說世事的變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這件事你大概也沒想到吧?」

  衛天元道:「的確沒有想到,我和小師妹一樣,都以為她的母親早已死了。想不到卻是失而復得。」

  上官飛鳳道:「我不單是指她的母親失而復得一事;她的母親嫁她父親的時候,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武林佳偶?誰又想得到他們竟會鬧出婚變,齊夫人竟變作了楚夫人!而且齊勒銘還是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呢!」

  衛天元嘆道:「齊師叔曾為此事向楚大俠尋仇,這也是我想不到的。好在他們如今已是各得其所,這冤仇大概亦已化解了。」

  上官飛鳳道:「是啊,既然他們這對被人羨為神仙眷屬的夫妻都會反目,你又怎能說得這樣肯定,你一定回到我的身邊。」

  衛天元道:「這怎能相比?齊師叔有銀狐穆娟娟,師嬸未嫁之前和楚大俠亦已早有情意。我如今心裏只有一個你,你心裏也不會有別的人吧?」

  上官飛鳳道:「我是連『雪君哥哥』都未有過。」

  「雪君哥哥」四字甚為奇特,衛天元怔了一怔,隨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錯,我是曾極喜歡過別的女子,但你不至於現在還吃她的醋吧?」

  上官飛鳳道:「假如你這樣快就忘記雪君姐姐,恐怕我反而不敢喜歡你了。好,現在話說回頭,你這次前往楚家,探訪小師妹還在其次,對嗎?」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雪君生前,我有負於她,她的後事,我自覺有責任為她料理。」

  上官飛鳳道:「假如雪君姐姐的靈柩不在楚家,你就不必今晚去了。」

  衛天元一愕,說道:「這件事情是你說的啊,又怎能來個假如呢?」

  上官飛鳳道:「不錯,湯懷義替楚大俠出面料理姜姐姐的後事,其後又和楚大俠一起送靈車回揚州去,這都是可靠的人告訴我的。但途中有沒意外,我就不知了。我也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衛天元笑道:「我從來不為『假如』而傷腦筋的。」言下之意,他已是確信姜雪君的靈柩在楚家無疑。

  上官飛鳳道:「我和你不一樣,你笑我胡思亂想也好,我常常會想一些別人認為是離奇怪誕的事情。」

  衛天元道:「倘若楚大俠在途中當真是出了意外,我更非去探個清楚不可。不過,我想這是決不會有的。以楚大俠的聲名,假如他在途中遭了意外,江湘上還有不傳開來之理?」

  上官飛鳳沒有說話,心裏則在想道:「你還未知道我想說的『意外』是甚麼呢。唉,但我又怎能和你明白的說出來?」

  衛天元道:「飛鳳,我總覺得你到了揚州,就似懷著甚麼心事?」

  上官飛鳳低聲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衛天元笑道:「怎的唸起詩經來了?打的甚麼啞謎。」

  上官飛鳳笑道:「你當作偈語去參悟吧。」

  月色溶溶,景色比白天更美。衛天元道:「我記得曾經唸過的兩句詩: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照揚州。這兩句詩真是說得不錯。」

  上官飛鳳道:「我卻想起莫愁湖的一副對聯。」

  衛天元道:「是那一副?」

  上官飛鳳唸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衛天元笑道:「我懂得你意思,你不用擔憂,我會回來安慰你的。」

  上官飛鳳道:「不,我只是怕世事如棋,待識得棋局時,夢也醒了。」

  衛天元道:「好端端的何來這些感喟?」

  上官飛鳳心裏想道:「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世事難料,也說不定這棋局永遠也解不開!」

  不知不覺,月亮已是漸漸移近天心。衛天元霍然一省,說道:「快三更了,我該去楚家啦。你回去早早睡吧。天一亮我就回來。」

  上官飛鳳道:「不錯,你是該走了。你回不回來,我都會等你的。」正是:

  誰將覆雨翻雲手,佈下椎心一局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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