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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褚雲峰繼續道:「我猜陽堅白這廝已經知道了我從大都私逃的消息,說不定就是他叔父授意他如此做的。」

  孟明霞道:「不錯,聽他的口氣,你背叛他的叔父,他是已經知道的了。他恨你這是必然的,但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這樣下流的方法來陷害你?陽天雷身為金國國師,手下能人諒必不少,他要殺你,大可以偵騎四出,搜捕你呀!用到這樣下流的手段,真是太令人想像不到了!」

  褚雲峰笑道:「孟姑娘,你是個光明正直的女俠,當然想不到世間會有許多下流的伎倆。這些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做,要陷害別人,還顧得下流不下流麼?

  「據我猜想,第一,陽天雷現在是腳踏兩條船。他勾結蒙古韃子之事,不能讓不是心腹的金國武士知道,這樣,他能夠派遣出來搜捕我的人就不會太多了,他自己要坐鎮大都,不能擅離,最可靠的就只有他的侄子。

  「第二,陽堅白冒我之名,作出採花案子,武林中的俠義之士,自必是對我痛恨非常,這樣就可斷絕我投奔義軍的後路!第三,若是我不甘心受他陷害,我自必挺身而出,找這採花賊算帳,這樣,他們豈不是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找到我麼?陽堅白自視甚高,在今晚動手之時,不問可知,他當然是以為一定可以勝得過我的,何況他還有賀九公這個老賊幫忙。」

  孟明霞聽他分析得入情入理,大為佩服,說道:「那麼,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真相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褚雲峰道:「經過今晚之事,賀老賊當然是要搬家的了,而且,就算咱們能夠找到他,咱們只有兩人,也未必是他們對手。暫時,我是想不出有什麼好主意來了。」

  孟明霞道:「不錯,你的劍傷未愈,我的武功恐怕也還要幾天才能完全恢復,目前找他們動手實是不宜。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看還是留待將來見了我的爹爹再說吧。」

  褚雲峰道:「孟姑娘,你又何必獨自下山?你本來是準備上那兒的?」

  孟明霞道:「我準備前往飛龍山會爹爹。」

  褚雲峰笑道:「李盟主與你爹爹同行,你還放心不下麼?」孟明霞杏臉泛紅,芳心頗是有點著惱,但轉念一想:「連屠鳳也以為我和李思南有甚私情,又怎能怪得他胡猜亂想。」

  褚雲峰話說出口,看見孟明霞面色不對,這才驀地省覺說錯了話,後悔已來不及,同時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呢?我與她不過剛剛相識,難道我的內心竟然是在妒忌李思南而不自覺麼?」

  孟明霞淡淡說道:「李思南武功卓絕,人又精明,用不著我替他擔心,我放心不下的是另一個人。」褚雲峰聽了,更覺得不是味兒,喃喃說道:「孟姑娘休要誤會,李盟主是人中龍鳳,我決沒有輕視他的意思,只因他身負義軍重責,我、我是難免有點過慮,但不知姑娘放心不下的卻又是誰?」褚雲峰的自辯故意扭轉話題,想要掩飾他原來的意思,卻不知這正是欲蓋彌彰。

  孟明霞心裡暗暗好笑,當下說道:「我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未婚妻子。」

  褚雲峰怔了一怔,詫道:「李盟主早已訂了親的麼?他的未婚妻子現在那兒,何以會令你放心不下?」

  孟明霞道:「那晚高叫捉姦細的那個小嘍兵,就是李思南的未婚妻子了。」

  褚雲峰大為奇怪,說道:「她為何要扮作小嘍兵?」

  孟明霞笑道:「人家夫妻間的事情,你就不必管這許多了。總之,他這未婚妻子如今也正是朝著這條路走,和咱們一樣是要到飛龍山的。她的江湖閱歷可不能和盟主相比,是以我不放心。」褚雲峰道:「哦,所以你要在暗中保護她的。」孟明霞不願把個中曲折說出來,只好含糊說道:「也可以這樣說吧。」

  褚雲峰滿懷歡喜,暗自想道:「我只知道孟姑娘是傾心于李思南,卻原來完全不是這一回事。嗯,只要不是這樣便好了,我又何必去探聽人家的隱私。」當下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咱們就趕快去飛龍山吧。」但求得與孟明霞同行,就不再問李思南和楊婉的事情了。

  孟明霞把楊婉的身份告訴褚雲峰之後,忽地心念一動,就像剛才褚雲峰「說錯」了話之後的想法一樣,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他?難道我是怕他誤會麼?」他們二人,不約而同地都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了。

  按下褚、孟二人不表。且說楊婉下山之後,悵悵惘惘地獨自前行,心情和褚、孟二人則是大不相同了。

  楊婉扮作一個相貌醜陋的小廝,別人不知道她本來是個美貌的女子,當然也就不會去注意她。是以孟明霞所曾遭遇的尷尬事情,她是一件沒碰過。

  採花賊的案子在這幾縣鬧得沸沸揚揚,楊婉一路行來,也曾聽得有人談論那個淫邪殘暴的採花賊,但因自己有事在身,不能耽擱,雖然痛恨,對這採花賊也是無可奈何,只好當做新聞來聽,聽過也就算了。

  楊婉因為道路不熟,雖然是早半天下山,走得反而比孟明霞較慢。

  這日,楊婉經過那座縣城,因為時間尚早,沒有進城投宿。

  蒙古大軍南侵的消息已傳來更兼又有採花賊的出現,是以越往北走,路上行人越少。楊婉急於趕到飛龍山去,不知不覺已是入黑時分,走到了荒山野地,錯了宿頭,找不著人家了。

  北方的氣候比南方寒冷得多,此時已是早春二月,一到入黑,陽光消逝之後,便似回到了寒冷的嚴冬、天上飄下鵝毛般的雪花。

  楊婉情懷惘惘,本來是不願意回憶的舊事,不由自己地湧上了心頭。

  她想起了與李思南在回國途中的一個雪夜,兩人忍受著饑寒,卻在憧憬著家室之樂。楊婉說她家裡藏書甚富,李思南說人生的樂事之時,就是雪夜關門讀書,如果再有一壺酒,一爐香,那就更其美妙了。楊婉笑說我可以給你暖酒,給你添香。說到此處,兩人不約而同地都念出了古人「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詩句。

  回憶突然變了一杯苦酒。楊婉歎了口氣,心裡想道:「如今給你紅袖添香的已是另有其人,不必我來服侍你了。」楊婉獨自踏雪前行,感覺一片冰冷。並非她的身體經受不起,而是雪花飄在她的身軀,冷在她的心頭。

  眼前是一片廝殺的寒冷景象,回憶卻又回到了風和日麗的春天。那一天她躲在李思南那條村子的山坡上,眼看著李思南和孟明霞雙雙走過小橋,李思南摘下幾朵野花,拋入河中,片片落花,隨波而逝。她聽得李思南的一聲長歎,她聽得小河流的嗚咽。「傷心橋下春波綠,曾見驚鴻掠影來。那時南哥在想著什麼心事呢?他是決計不會知道我就躲在他的身邊的,他的傷心當然不是做給我看。唉,莫非他的確是還沒有忘記我,他在想起我們曾經做過的往事?」心中微感暖意,但隨即又在自笑自憐:「這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南哥是有了新人,還會記得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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