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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杜雄道:「現下兵荒馬亂,此去中原,迢迢萬里,大嫂雖是巾幗鬚眉,一個人走這樣的長途總是不便。我也是要回中原的,不如你我結伴同行,彼此有個照顧,好嗎?」

  楊婉心裏想道:「這人看來似是個正人君子,但孤男寡女,萬里同行,也總是不便。」轉念又想:「但我總得有人帶路,不依靠他卻又靠誰?」

  楊婉躊躇未決,杜雄好似猜到她的心意,說道:「時逢亂世,守禮不若從權。江湖兒女,似也不必太拘泥於避男女之嫌。只要咱們光明磊落,同行又有何妨?大嫂,你就當我是親人好啦。路上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可以認作——」

  楊婉心念一動,說道:「對,咱們可以認作兄妹。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無以為報,只有把你當作大哥一樣尊敬,略盡寸心。」

  杜雄哈哈一笑,說道:「我正有此意,難得你也一樣心思。那就請恕我妄自尊大,我可要叫你一聲妹子啦。」心裏卻想:「現在我叫你妹子,將來總有一天叫你娘子。」

  自此兩人一路同行。最初幾天,楊婉還是小心翼翼地提防,後來見杜雄處處以禮自持,這才漸漸放了心。

  杜雄似乎十分熟悉地理,帶領楊婉夜行日宿,專走山路,果然沒有碰上亂軍。在荒林裏睡覺的時候,杜雄總是走得遠遠的給她看守。楊婉初時不敢熟睡,後來好幾次見他如此,心裏反而覺得過意不去,自動提出要和他輪班看守,對他的戒備也鬆懈許多了。

  楊婉暗暗慶幸,難得遇上這樣一個守禮的君子,殊不知這正是杜雄的手段,要獵取她的芳心。

  過了幾天,兩人漸漸熟絡,杜雄問起她在蒙古的經歷,楊婉覺得可以對他說的都對他說了。不過楊婉雖然不是「只說三分話」,卻也並未「全拋一片心」,她認為不該說的就隻字不提。例如屠百城之死,屠鳳邀了孟明霞來刺殺父仇人等等,因為這是別人的事情,她就沒有和杜雄說過。

  杜雄的身世也只是隱隱約約地向她吐露,楊婉只知道他是武林世家,父親已死,母親養病在家,只有一個妹子。其他的事情,杜雄沒有多說,楊婉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也就沒有問他。

  只有一天,當楊婉談起她哥哥慘死的時候,杜雄嘆氣說道:「我雖有一個妹子,但有等於無,說起來咱們都是一樣。」楊婉這才知道他們兄妹早已失和。但杜雄也只是說了那麼一句,失和的原因卻沒有再談下去。楊婉心想這一定是他妹妹不對,怕引起社雄的傷心,此後一直避免提他妹妹。

  一路無事,這一天他們出了西夏國境,來到了戰火尚未波及的一個小鎮。

  楊婉滿懷歡喜,說道:「好了,總算回到漢人的地方。這個鎮子不知可有成衣店,找想買幾件替換衣裳。」

  杜雄笑道:「是啊,這十幾天來當真是委屈你了。睡在野地荒山,滿身塵士,把你的天生麗質都遮掩了。我說你還應該買一面鏡子,一把梳子。咱們再找一間客店住下。晚上你可以好好梳洗一番,也可以睡個好覺了。」

  楊婉生性好潔,給杜雄說中她的心事,對他這一番不太莊重的說話,雖然覺得有點刺耳,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她與杜雄早已從陌生變為熟絡,只道杜雄是因為出了險境,心情輕鬆,所以和她開開玩笑的。

  楊婉笑道:「梳子鏡子並不打緊,我倒是還想買一把劍或長刀。」她的佩劍早已在被俘之時繳去,如今只剩下一柄匕首,若是當真與強敵交手,可濟不了什麼事。

  杜雄道:「我也想買兩匹坐騎,給你代步。咱們去找找看。」這個小鎮雖然規模不大,但因避難而來的人很多,本地人的商店加上難民擺設的攤子倒也相當熱鬧。

  楊婉找到了一間兩母女開設的舊衣舖,大為歡喜,心想:「店子都是女人,我可以在裏面試穿也是無妨。」於是說道:「大哥,你不是要買坐騎嗎?你看對面有十幾個人牽著騾馬排在那兒,似乎是要出賣的。你去看看,順便在市場打一轉,看看有沒有人出賣刀劍。」

  杜雄心道:「這小妞兒如今對我已是服服貼貼,諒她不會背我私逃。就是要逃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倒樂得趁此機會,打聽打聽一些不便讓她知道的消息。」說道:「好的,我給你找一找。這幾兩銀子你拿著。若不夠用,你再找我。」舊衣舖的女老闆笑道:「又不是簇新的綢緞衣裳,有這許多銀子,足以夠了。」

  楊婉身上本來還有幾顆密藏的金豆,要待不要杜雄的銀子,但轉念一想,金子可是不便露眼,她與杜雄又是兄妹相稱,也不能露出破綻。於是只好接了下來,說了一聲:「謝謝。」那女老闆笑道:「你們兄妹可真是客氣得緊啊,進來吧。」

  店裏雖然賣的只是舊衣,貨色倒很齊全,其中且不乏出身富貴人家的難民寄售的上好衣裳。楊婉選了幾件色素淡雅質地頗佳的衣服,試過合身,付了錢高高興興地出來找杜雄。

  舊衣舖前有個漢子,戴著一頂斗笠,壓得很低,遮過了半邊臉孔。楊婉出來的時候,忽聽得他輕輕「咦」了一聲。

  楊婉本來也還未曾注意,走了一會,忽地發覺這人跟在後面。楊婉轉入一條小巷,再走出來,他還是跟在後面。

  楊婉心中有氣,驀地站住,那人險些撞著了她,連忙止步。楊婉冷冷說道:「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老是跟著我?」

  那人與楊婉正面相對,把楊婉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心裏想道:「天下決沒有這樣相貌相同的人,這一定是她,咦,那日我親眼見她自殺的,她竟然還沒有死!……」

  楊婉見他定了眼睛看她,心裏更不舒服,說道:「你究竟是幹什麼的?你啞了麼?」心想:「若是此人答不上來,那就是有心調戲我的了。我不廢了他的招子,也得施以薄懲。」

  那人移開目光,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他們所在之處,對面正是市場,旁邊也有人來人往。那人心裏想道:「須得設個法子引她到僻靜之處說話才好。」

  楊婉正要發作,只聽得那人恭恭敬敬地說道:「我是逃難的,缺乏盤纏,有一口好刀想賣與識主。姑娘,你可想要麼?」

  楊婉正想買刀劍使用,聽說他要賣刀,便道:「刀在何處,拿來給我看看。」

  那人在夾衣裏解下一柄佩刀,遞給楊婉,楊婉拔出鞘來一看,只見寒光耀目,恍似一泓秋水,不由得讚道:「端的是一柄寶刀!」那人賠笑道:「寶刀說不上,比普通的刀強得多卻是真的。」

  楊婉心裏起疑,說道:「你怎麼知道我要買刀?」要知女子買刀之事雖然不是沒有,畢竟也是少見的。楊婉心想:「我剛才和杜雄說話的時候,好像並沒有這樣的人在旁邊。難道他是躲在那一個角落裏聽見了?但為什麼他卻又不當場出來?」

  那人說道:「姑娘是從西夏逃來的吧?有沒有同伴?」

  楊婉道:「這關你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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