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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最後找到一家最大的客店,杜雄聲明願意付雙倍的房錢,店主人瞇了眼睛,打量了他們一下,說道:「你們是夫妻嗎?」楊婉紅了粉面,說道:「不是,我們是兄妹。」

  杜雄笑道:「是不是夫妻,又有什麼關係?」

  店主人點了點頭,說道:「是夫妻就沒問題。不過,現在你們是兄妹,也還可以商量。我們只有一間房間,你們兄妹同住也不打緊吧?」

  楊婉皺了眉頭,說道:「怎麼只有一間房間?」

  杜雄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說道:「既然沒有多餘的房間,那就只好將就住下了。好吧,我們要了。該多少房錢?」

  店主人道:「這是本店最好的一間套房,房錢難免要多一點,三兩銀子一天。不過也幸虧是高價的房子,所以才空下來。」

  杜雄二話不說,付了六兩銀子,就叫店主人領他們進房。

  楊婉一看,這套房原來是附有一間小小的客廳,這才稍稍安心,心裡想道:「杜雄是正人君子,就當是荒林露宿,他在旁邊給我守夜,又有何妨?只不過我想梳洗換衣,卻是有點不便。」杜雄似是知道她的心意,店主人出去之後,杜雄說道:「房間難找,你不怪我冒昧吧。現在你先用這個房間,我出去走一會,看看有什麼東西還要買,順便再找一找那個人。」

  楊婉暗暗感激杜雄的體貼,杜雄走後,楊婉叫店小二打水進來,關閉窗戶,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房間的佈置式式齊全,有一面大銅鏡磨得光可鑒人,楊婉自歎了口氣,「可惜南哥不能伴在我身邊,看我梳妝。」

  鏡中一點殷紅,楊婉怔了一怔,不覺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原來那是她玉臂的一點「守宮砂」,是她當年離家之時,她的母親給她點上的。這守宮砂是洗不去抹不掉的,只有在結婚之後,才自行消失。她本來已經忘了,如今在鏡中反映出來,心頭自是有許多感觸,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哥哥,當然更想起了李思南。「要是南哥還活著的話,他看見這顆守官砂,總該相信得過我是清白的了。」

  楊婉正自感懷興歎,自惜自憐,忽聽得有人在門外輕輕咳嗽。楊婉面上一陣發燒,連忙鎮懾心神,說道:「是大哥回來了麼?」

  杜雄道:「不錯,是我。我可以進來麼?」

  楊婉開了房門,由於心情紊亂之故,衣袖還未放下,臂上的一顆「守宮砂」映入杜雄的眼簾。杜雄不覺發出會心的微笑,原來他早已探聽得楊婉和李思南的關係,心裡一直在懷疑他們二人未曾「圓房」的,今見了她這顆「守宮砂」,這判斷已得到了證實,他為了掩飾自己邪惡的心思,便裝作漫不經意地說道:「婉妹你梳妝好了?哥哥料得不錯吧,找早就知道你住了客店,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梳洗一番,現在果然是越發出落得標緻了。」

  楊婉放下袖子,正容說道:「我是未亡人的身份,大哥,你可別開玩笑。怎麼樣,你找著了那人沒有?」

  杜雄恢復了平時正襟危坐的態度,說道:「還是沒有找著。不過我如打聽到了兩個重要的消息。」

  楊婉道:「哦,是什麼消息?」

  杜雄道:「第一件是西夏的京城已給蒙古大軍攻破,西夏國主李安全獻女投降。」

  楊婉道:「西夏君庸兵弱,士無鬥志,給蒙古所滅,這也是意料中事。」

  杜雄道:「第二件事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了。蒙古滅了西夏,迅即又移師南向,再度侵入金國的疆域。不過卻不是從這條路來,但也說不定會分兵到此的。」

  楊婉歎了口氣,說道:「總之,是要逃難罷了。」心想:「但這也不是什麼意外之事?」

  杜雄道:「你猜蒙古的軍的主帥是誰?」

  楊婉道:「我怎麼知道。」

  杜雄道:「一正一副,正元帥是成吉思汗的三駙馬鎮國王子。副元帥就是冒名李希浩,真名餘一中的那個傢伙,這你可意想不到吧?」李思南之父給余一中冒名所害之事,楊婉是曾經告訴杜雄的。

  楊婉咬了咬牙,說道:「余一中賣友求榮,小人得志,實是可恨。我不是沒有料到,只是想不到他來得這麼快!」

  杜雄說道:「余一中來到中原,咱們若是要刺他的話,可要比在蒙古便利得多。雖然他身居高位,但畢竟是在漢人的地方,我可以邀一班抗蒙的志土,找尋機會,撲殺此獠!」

  楊婉想起李思南生前的計畫,正是和杜雄所說的一樣,不覺又驚又喜,說道:「這可是危險非常的事哪,你當真願意拼了性命去幹這樁事情麼?」

  杜雄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氣說道:「餘一中這廝為虎作倀,賣友求榮,實是人情難恕,天理難容。于公於私,我都應該把他除掉。婉妹,我知道他是你的不共戴天的殺夫仇人,就只是為了你的緣故,我也甘願舍了這條性命。何況他還是咱們漢人的公敵呢!」

  楊婉聽了他的話,心中感動之極,不覺珠淚盈眶,就拜了下去,說道:「大哥,你對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應該如何感激你。」

  杜雄微微一笑,把她扶了起來,說道:「婉妹你這樣說,就是把哥哥當做了外人了。為了你,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心事我希望你能明白。」心裡暗自思量,這雌兒給我哄得銘感於心,一心一意依靠於我,看來是時機已經成熱了。

  楊婉怔了一怔,想道:「大哥今晚的言語似乎與往日大不相同,他向我吐露心事,這是什麼意思?是僅僅為了兄妹之情呢,還是別有用心?」可憐楊婉閱世未深,直到此時,還是把杜雄當作好人,不敢把他想得太壞。

  心念未已,只聽得杜雄又微笑道:「婉妹,你還是這樣念念不忘死去的丈夫嗎?」

  楊婉心頭一凜,正容說道:「我與思南矢誓同生共死,只因他的大仇未報,我才苟活至今。」

  杜雄搖了搖頭,說道:「婉妹,請你聽我一言。我以為你已經是非常對得住李思南了。死者已矣,生者豈能為死者誤了一生,你正青春年少,『守節』二字只是腐儒所講的禮法。你是女中英傑,又豈宜為這腐儒的禮法所拘?」

  楊婉變了面色,說道:「大哥,你是勸我改嫁?」

  杜雄說道:「李思南在九泉之下,想必也希望你能夠另有所托,免得他泉下不安。」

  楊婉冷笑道:「你叫我嫁誰?」

  杜雄聽她言語,瞧她神色,心中已知不妙。但還是想試一試,期期艾艾地說道:「婉妹,那日你從韃子軍中殺了出來,我對你的剛烈就已經是十分佩服了。一路同行,你的人品胸襟,文才武藝,更是令我般般傾倒。難得你許我結為兄妹,咱們倆也還算情性相投,如今咱們又是命運相同生死與共,因此我是在想、在想,咱們是不是可以比兄妹更進一步──若是我能夠替你報了仇,而又僥倖未死的話,你能不能夠答應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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