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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其中一個是否上了年紀的?」

  「有個花白鬍子的,看來恐怕是有六十左右年紀了。」

  「他們什麼時候離開王府的?」

  「初更時分。」

  「什麼時候回來?」

  「小人不知,王爺沒說。」

  陳石星道:「不必問了,那人定是龍老賊無疑。」

  雲瑚說道:「好,我讓你睡一好覺。」點了馬監的昏睡穴,說道:「咱們替他迎接『貴賓』,大哥,你挑兩匹好馬。」

  他們跨上坐騎,從花園的後門衝出,後門雖然有幾名衛士,卻那裏能夠攔阻他們?除了一個比較機伶的衛士早就躲起來之外,其他的衛士都給陳石星用碎石子打著了穴道。

  摸黑走了一會,天色稍為好一些,天邊的北斗星隱約可見。雲瑚道:「不知到了三更沒有?」

  陳石星在這方面較有經驗,抬頭看著天色,說道:「斗轉星移,恐怕三更已經過了。」

  話猶未了,忽聽車聲轔轔,有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正從山坡上下來。車頭掛有風燈,看得出是輛華麗的大馬車,決非普遍人家所能有的。

  雲瑚大喜過望,悄聲說道:「一定是右賢王的馬車,只不知龍老賊在不在車上。咱們過去截住他!」

  陳石星道:「先別露出身份,冒充王府家人,見機行事!」

  他們兩匹馬迎著那輛馬車奔去,雨後斜坡,那輛馬車緩緩前行,車上有人喝道:「來的什麼人,想找死麼?快快勒住坐騎!」說的是蒙古話,聲音似曾相識。

  兩匹馬停在馬車前面,馬車亦已戛然而止。雲瑚捏著嗓子說道:「王府的人,來向王爺報信的。」

  車簾揭開,右賢王探頭外視,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府中出了何事?」他覺得雲瑚的口音甚為陌生,聽得出不是他的心腹手下。

  陳石星和雲瑚下了坐騎,走到馬車前面,在距離十步之內,半彎著腰,向右賢王行參見之禮。

  雲瑚故意裝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氣喘呼呼的急促說道:「王府闖進刺客,請王爺暫時不要回去。我,我是——」說到後面,裝作力竭聲嘶,右賢王已是聽不真切。

  右賢王哈哈笑道:「刺客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料他們也跑不了,我正要回去審問他們。嘿,你叫什麼名字,說清楚點,我聽不清——」

  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是倏的一個「黃鵠沖霄」,身形平地拔起,一抓向右賢王抓下。

  右賢王做夢也想不到他家的「奴才」會偷襲他,「啊呀」一聲,剛剛叫得出來,就繪陳石星一把抓著。

  坐在右賢王身邊的是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出手也是快,極。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呼」的一掌,向陳石星天靈蓋劈下。

  陳石星陡覺勁風颯然,已知此人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當下霍的叮個「鳳點頭」,說時遲,那時快,已是把右賢王的身體舉了起來,喝道:「有膽的,你打!」

  他只道右賢王已經落在自己手中,這個番僧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傷害他們王爺的性命。那知這個番僧竟是毫不躊躇。哼的一聲,喝道:「有什麼不敢!」果然說打就打,一掌拍向右賢王後心。

  紅衣番僧一張口說話,陳石星這才聽了出來,原來這個「膽大包天」的對手不是別個,正是瓦剌的第一高手彌羅法師。

  原來彌羅法師擅於「隔物傳功」,這一掌的掌力,其實已是傳到陳石星身上。

  陳石星胸口一震,一個鷂子翻身,從馬車上躍出去,手中仍然牢牢抓著右賢王。

  彌羅法師本來以為這一掌打下去,對方絕對來不及傷害王爺,就會給他的「龍象功」震得重傷的,對方一受重傷,右賢王自然就可以脫出他的掌握,那知陳石星居然還是能夠抓牢右賢王跳下馬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雲瑚跳下馬車,手中寶劍疾揮,把拉車的兩匹馬前腿斬斷,馬車登時傾仆。馬車翻倒,風燈熄滅,在這混亂的一剎那,陳石星和雲瑚都未發現另一個人。

  陳石星腳尖落地,運氣三轉,消解了胸中的煩悶之感,喝道:「右賢王,你要不要性命?」右賢王驚得呆了,急切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彌羅法師跳下車來,拾起兩塊石頭,先把陳石星和雲瑚騎來的馬擊斃,喝道:「你們膽敢傷害王爺,你們也決計逃跑不了!」陳石星笑道:「誰說我們要逃?」

  另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的人此時亦已向他們走近,哈哈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是你這個小子和姓雲的臭丫頭。好吧。你們不想逃跑,咱們就再決雌雄!」

  這個人是東海龍王司空闊。陳雲二人雖然早已料到右賢王身邊必有高手保護,可還料不到竟是這兩個頂尖兒的高手。陳石星心裏想道:「好在先抓著了右賢王,否則今晚可是難鬥。」

  「如今我們可沒功夫陪你打架,你要一決雌雄,待我們此間的事情了結之後,可以另約日期。」陳石星笑道。

  右賢王驚魂稍定,此時方能說出話來:「你們要什麼?」

  雲瑚說道:「要龍文光這老賊的性命,你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得拿這老賊來換!」

  右賢王沒聽見龍文光的聲音,心道:「這老兒倒是乖巧,躲起來了。」

  「不錯,他是和我一起入官的,但大汗見他年老體弱,將他留在宮中過夜。」他用的是緩兵之計,雖然知道龍文光終於會給對方發現,但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彌羅法師和東海龍王武功高強,說不定會有手段救他脫險。

  陳石星半信半疑,「龍文光叛國求榮,大汗為了籠絡他,說不定真會將他留在官中。我答應小王爺決不傷害他的父親的,怎麼辦呢?」心裏躊躇,目光一瞥,忽見東海龍王已是悄悄向雲瑚走近幾步。

  陳石星叫道:「瑚妹,小心偷襲!」

  雲瑚立即走到右賢王身邊,劍尖指著右賢王的腦袋,喝道:「誰敢再動一動,我立即要了你們王爺的性命!」東海龍王本來是想依樣畫葫蘆的把雲瑚抓作人質的,雲瑚警覺得早,他只好乖乖的聽從雲瑚的吩咐,停下腳步了。

  雲瑚把寶劍平貼右賢王頸項,冷笑喝道:「你的鬼話騙得了誰,我數到三字,你不把他交出來,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右賢王感到頸背一片冰涼,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叫道:「我,我說,你先把劍移開。」

  他話猶未了,躲在一塊岩石後面的龍文光卻已跨上坐騎,縱馬疾奔。

  右賢王大叫:「龍文光,你怎能如此不夠朋友,快,快回來!」龍文光當然不會聽他呼喚,唰唰幾鞭,催促坐騎,跑得更快。

  雲瑚當機立斷,說道:「大哥,我去追他,你看牢人質!」

  陳石星抓著右賢王的琵琶骨,右掌貼著他的背,朗聲說道:「在雲姑娘回來之前,誰都不許離開這裏一步,否則可休怪我對你們的王爺不客氣!」

  彌羅法師道:「要是雲姑娘回不來,那又怎樣?你總不能永遠扣留我們王爺?」

  陳石星說道:「最多一個時辰,不管她回不回來,只要你們沒有異動,我自會釋放你們王爺。」

  雲瑚的影子不見了,馬蹄聲也聽不見了。陳石星心裏好像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生怕雲瑚的輕功追不上奔馬。

  正自忐忑不安之際,一陣風吹來,陳石星的內功深湛,聽覺特別靈敏,風中送來了好像是人的叫聲,像是受了重傷的慘叫!陳石星嚇得連忙叫道:「瑚妹,你怎麼啦?」他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估量雲瑚若是在三五里內,應當聽得見他的呼喚。雲瑚是向山上追去的,若算平地的距離,她走了不過半枝香時刻,很可能還在這個範圍之內。

  他屏神靜氣,等待雲瑚回答。俗語說度日如年,此時他的焦急心情,已不僅是度日如年,而是分秒如年了。

  空林寂寂,聽不見雲瑚的回答。

  雲瑚怎麼樣了?

  ***

  右賢王那四匹拉車的馬,都是千挑百選的名駒,若在白天,雲瑚輕功再好也是追趕不上的。

  「好在」這是晚上,而且是剛剛下過雨的晚上。山路本就崎嶇,雨後的斜坡更是滑不留足。那匹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黑夜奔馳,也會躲避危險,好像人一樣的小心翼翼。但這麼一來,可就比在大好天氣之下的平地上跑得慢多了。

  雲瑚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越追越近,一聲長嘯,抽出父親生前所用的那把寶刀,說道:「求爹爹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晚要用你的寶刀替你報仇!」

  龍文光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雲姑娘,求你看在母親的份上。」

  雲瑚大怒喝道:「你敢再提我的娘親,我在你身上多加十刀八刀!」此言一出,龍文光登時噤若寒蟬,只知狂揮馬鞭,催他的坐騎快跑了。

  瓦剌那隊騎兵的急驟蹄聲雲瑚聽得見了,再過片刻,龍文光也聽得見了。

  雲瑚飛石打去,此時距離已經又近了一些,但還是打不著。

  龍文光大叫:「快,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忽地失聲尖叫,馬失前蹄,把他摔倒,像個人球似的從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了下去。原來他狂抽馬鞭,打得那匹馬發了脾氣,久經訓練的名駒是最不喜歡受人鞭打的,而他的騎術又很普通,那裏控制得住。馬躍過一排石筍,登時將他拋下馬背。

  雲瑚喝道:「往那裏跑!」幾個起伏,循聲覓跡,追上了還未滾到谷底的龍文光。

  此時已是雨過天晴,月亮又鑽出雲居,雲瑚借著星月的微光,發現龍文光躺在地上,有一堆亂石擋住了他往下滾動。

  雲瑚喝道:「起來!」腳尖一踢,龍文光動也不動,雲瑚擦燃火石一瞧,只見龍文光遍體鱗傷,渾身是血,把手一摸,氣息早已沒了。

  雲瑚目睹他的慘狀,倒是不忍再加一刀。當下插刀歸鞘,說道:「自作孽,不可活,用不著我殺你了!」

  ***

  陳石星終於聽到了雲瑚的回答:「大仇已報,你快走吧!」正是:

  聯劍同仇誅國賊,拼將熱血染胡沙。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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