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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何以他直到此時,方始施展絕招?這是因為有了殺手絕招,也還需要適當的時機,方能配合得恰到好處的緣故,否則只怕就要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了。

  要知道三招絕招,雖然是池梁擷取「驚神筆法」的精華,針對令狐雍的弱點琢磨出來的,但葛南威的武功畢竟和令狐雍相差太遠,假如葛南威一套來就施展絕招,只憑這一招絕招,取勝的希望實是微乎其微。故此葛南威交手之初,深藏不露,只憑本來武學與池梁所教的一套步法與敵周旋,先示之以弱,驕敵之心,然看到了適當時機,方始猝然一擊。

  三招絕招,只用了兩招,已是點著了令狐雍的「肩井穴」,這還是令狐雍閃身得快,否則琵琶骨都險些被他的玉簫戳穿。

  可惜雙方功力懸殊,葛南威雖然是用重手法點著了他的穴道,但還是給令狐雍在片刻之間,便即運氣衝開。不過他還擊葛南威那招「橫掃六合」,卻也不能不因此而威力大減,葛南威兩招出手,迅的竄開,凝神待敵。

  令狐雍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敢使詐,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葛南威冷笑道:「我把玉簫給你,誰叫你沒有本領接下?你不服氣,儘管再來,反正十招未滿,還有兩招,看看你能奈得我何?哼,哼,要是你殺不了我,對不住,我可就要你割下腦袋了!」

  令狐雍心中一凜,想道:「不錯,只剩下兩招,我可是不能急躁了。」當下連忙收斂怒火,默運玄功,鬥雞似的盯著葛南威,引勢待發。

  葛南威比他更顯得氣定神閑,竟然吹起玉簫來了。

  令狐雍驀地喝道:「只這一招,便可殺你,何須兩招!」聲到人到,雙臂箕張,餓鷹撲兔般的向葛南威便撲過去,手腳起處,全帶勁風。

  池梁叫道:「第九招!」聲音竟是微微顫抖了。原來這一招乃是令狐雍全力施為的一招,鷹爪功與大摔碑手的功夫合而為一。池梁雖然知道到了此時,葛南威已是較前有利,但看見令狐雍的攻勢如此兇猛,心中實是不能不為葛南威暗暗擔憂,擔心葛南威最後的一招絕招,不知是否能夠奏效?

  令狐維一撲過去,只覺一股熱風撲面,火辣辣的竟然感到有點作痛。令狐雍側轉身形,哼了一聲喝道:「你這小子搗什麼鬼,搗鬼我也不怕!」

  原來暖玉簫乃是一件武林異寶,從簫中吹出來的罡氣,便可傷人。令狐雍的內功遠遠在葛南威之上,雖然不致受傷,但也不禁為之一窒。

  葛南威朗聲吟道:「平明尋白羽,沒入石棱中!」口裡吟詩,手中的玉簫當作劍使,已是如箭射出,使出了最後一招殺手絕招。

  「林暗鳥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入石棱中。」這是唐代詩人盧綸寫的四首《塞下曲》中的一首,寫的卻是漢代名將李廣射石的故事。李廣晚間出巡,在月黑風高的樹林裡誤石為虎,一箭射去。結果把箭深深的插入石頭裡。短短的四句五言詩,把李廣的善射、勇敢和他過人的膂力都濃烈地浮現讀者面前,允稱千古絕唱。

  不過葛南威朗吟此詩,卻是因為這四句詩,詩中的意境,正好和他所使的三招絕招相符。口裡吟詩,手中出招,意境相通,加強了絕招的威力。

  第一句「林暗鳥驚風」,使的招法是「撥草尋蛇」。用於「驚神筆法」,則是以玉簫代替判官筆,探穴尖、找穴道。

  第二句「將軍夜引弓」,使的招數是「彎弓射虎」。玉簫左右開弓。這兩招他剛才使出,一氣呵成,「彎弓射虎」雖然未能戳穿敵人的琵琶骨,但「林暗鳥驚風」探穴不差筆黍,順手跟著的一戳,卻也點著了令狐雍的肩井穴。

  他此際唱出的第三句和第四句「平明尋白羽,沒入石棱中」,卻是兩句詩合起來,表示他這最後一招的威力的。

  他這最後一招,命名就是「李廣射石」。也正是三絕招中的畫龍點睛之作!

  只聽得「喲」的一聲,玉簫如箭,插進令狐雍肩頭,把他左肩的琵琶骨插斷了。

  令狐雍厲聲大吼,聲若狼嗥,雙掌齊推。葛南威跌出了三丈開外。

  池梁連忙把他扶起,只見他面如金紙,「哇」的又是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結果是兩敗俱傷,葛南威傷得比對方還重。

  但這樣的結果,已是好得出乎池梁與葛南威的意料之外。要知令狐雍的武功本來就比葛南威高出許多,假如他不是先給點中穴道,又被暖玉簫吹出來的罡氣窒了一窒,這最後一招,葛南威即使能夠傷他,只怕也要給他的掌力震得立即身亡。

  如今雖然是兩敗俱傷,但所限的十招卻是用盡了。

  令狐雍斷了左肩的琵琶骨,厲聲怒吼,狀若狼嗥,喝道:「好小子,我與你拼了!」撲上前去,猛地又是一掌。

  他斷了左肩的琵琶骨,左臂已是不能發力,全身的氣力都運到右臂上來。這一掌可說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比剛才雙掌齊出,還要強勁幾分,委實是非同小可!

  但這招已經是第十一招了!

  說時遲,那時快,池梁早已把葛南威扶了起來,用自己身體掩護著他。揮袖拂出,喝道:「十招已滿──你要再打,只有我來奉陪你了!」

  距離五步之外,兩段剛猛的力道碰在一起,發出郁雷也似的聲響。池梁拖著葛南威踉踉蹌蹌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方始穩得住身形;他的功力本來比令狐雍略勝一籌的,想不到令狐雍最後的一擊威力竟是如此之大,心中也不禁駭然。

  令狐雍倒是站在原地不動,但不過片刻,卻見他身形晃了兩晃,隨即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的功力本來不及池梁,何況是在受傷之後,硬拼的結果,當然只有傷上加傷了。

  令狐雍情知再拼也拼不過池梁,只好頹然退下,心裡想道:「我先用個拖字訣,讓他們暫且得意一時。」

  池梁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粒小還丹納入葛南威口中,這粒小還丹是林逸士得自少林寺的方丈轉贈與他的,他一把葛南威的脈,知道葛南威內傷雖重,心脈卻未受傷,有這粒小還丹,料想可以保得住性命。於是放下了心,回過頭來,朝著令狐雍冷冷說道:「十招已滿,你說的話算不算數?」

  郭師道上來打圓場道:「要令狐大人自盡,這似乎有點過分吧?如今令狐大人已經折了一條手臂,我看──」

  池梁喝道:「你看怎麼樣?」

  郭師道本來想說「我看就此算了吧」的,被池梁一瞪,嚇得他連忙改口,訥訥說道:「我看是,是不是可以請池老先生另外劃出一個道兒,大家以和為貴。葛少俠受了傷,我願意替令狐大人賠湯藥費。」

  池梁冷笑道:「誰要你的臭銀子,你別忘記,你是公證人的身份。倘若你自願放棄這個身份,站在令狐雍這邊,那很好,我就要你替他多付利息了,不過這利息可不是用銀子付的。」郭師道也是一時給嚇糊塗了,明知池梁口氣不善,他還是不知進退的再問池梁:

  「不用銀子來付卻用什麼來付,請池老先生明示。」池梁淡淡說道:「聽你的口氣,敢情你是願意替他代付麼?」

  郭師道心頭一凜,訥訥說道:「要是我拿得出來的,那我倒願作調停。」

  池梁說道:「好,那你聽著。二十年前,令狐雍殺了葛南威的父親,亦即是我的師兄。按照你們放貸的規矩,絕對毋需二十年就可以以本對利的。現在看在你的面子,利息我們少收一些,就算是一本一利吧。你替他多賠一條性命!」

  郭師道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搖手,說道:「這,這利息我可不能替他代付。」一步步往後退,好像生怕池梁抓他償命。

  就在此時,池梁忽地聽得遠處隱隱似有廝殺之聲,唯恐夜長夢多,便即喝道:「令狐雍,是你自己了結,還是要我動手?如今我執行公證人的職責,數到一個三字,你不動手,我唯有替你代勞了!」

  令狐雍慘笑道:「我好歹也算得是武林中一個人物,豈能臨死受辱?我把腦袋割下來送給你們就是!」

  正當他裝模作樣,拔出佩刀要割腦袋之際,月色朦朧之下,忽見兩條黑影飛也似的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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