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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雲瑚笑道:「大哥,你在御書房留下這奸賊的名字,不怕給人看見嗎?再說好好一張檀木書桌,給你寫了字,以後不能用了,也很可惜。」

  陳石星道:「那也無妨,我把它抹去就是。」隨手一抹,果然一抹之下,那三個字登時不見,只是桌上多了許多木屑。陳石星掃乾淨後,說道:「我把這張桌子弄得稍微有點凹凸不平,還請皇上恕罪。」

  朱見深嚇得膽顫心驚,好一會子方才說得出話:「這是小事,不值掛齒。只不知俠士何以說龍尚書是個奸臣?」

  陳石星道:「他和瓦剌派來的密使私訂和約,那個瓦剌密使,如今還在他的家中,難道陛下不知?」

  朱見深佯作大吃一驚,「哦,真的有這樣的事嗎?朕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陳石星道:「如此說來,這龍文光可更是膽大包天,欺君罔上了,請陛下治他通番賣國之罪!」

  朱見深道:「但不知俠士是否誤聽謠言?須知處治大臣,非同小可,朕也不能單憑一面之辭,必須找到他通番賣國的真憑實據,這才能夠降罪的。」

  陳石星道:「陛下想要真憑實據,那也不難,看龍文光所簽的這份和約草案。」

  朱見深接過那份草案,仔細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做聲不得。

  他的吃驚,並非由於這份和約太過喪權辱國。和約的全部內容他是早已知道了的,剛才他看的那份奏摺,就是龍文光附呈那份和約的密奏,和陳石星給他的這份草案,一字不差!

  他吃驚的是,這樣機密的文件,龍文光何以竟會讓它落在陳石星的手中?

  雲瑚似乎猜著他的心思,說道:「這是我們前幾天晚上到那奸臣的家裏,逼龍文光這賊子親手交給我們的。我們還親眼看見了那個住在他家的瓦剌密使,只可惜未能將那密使擒來。」

  雲瑚繼續說道:「龍文光的筆跡,皇上料必熟悉,不會懷疑是假的吧?」

  朱見深給嚇得心頭大震,連忙說道:「雲姑娘,你家兩代都是忠臣,你說的話,朕怎會不信。」

  陳石星道:「陛下既然相信我們並非作假,那麼請看這份和約,是否喪權辱國?」

  他把這份和約草案從朱見深手中取了回來,唸出其中最關緊要的四條,說道:「一不許朝廷在大同重鎮駐兵,這等於是自撤藩籬,讓瓦剌兵可以隨時長驅直入;二要割雍州西部和涼州北部,就是讓瓦剌兵可以兵不血刃而得大明國士;三要每年納貢三百萬兩銀子,這是拿我們百姓的血汗去充敵人軍費;四要和朝廷聯合出兵『襲滅』兩國邊境的『草寇』……」

  說到此處,陳石星故意頓了一頓,然後問朱見深道:「這一條皇上可能以為是對朝廷有利的吧?不知皇上知不知瓦剌要皇上合兵襲滅的『草寇』是誰?」朱見深當然知道,但卻怎敢直言,只好佯作不知,說道:「是誰?」

  陳石星道:「就是在雁門外關外,聚集義軍,替陛下擊退過瓦剌幾次入侵的金刀寨主周山民。」

  雲瑚跟著說道:「周山民的父親本是先帝任命在邊關駐守的大同總兵周健,後來周健被奸宦王振逼反,但周健雖然佔山為王,可從來避免和官軍作對,他還是忠心報國的。他們父子兩代,在關外開墾荒地,自籌糧餉,也從不打家劫舍,打的只是瓦剌韃子。皇上,你說像這樣的義軍,能說是草寇嗎?」

  朱見深只好說道:「果如卿家所言,那當然不能算是草寇了。」

  陳石星續道:「這一條其實最為毒辣,那是要皇上自毀長城!」

  雲瑚說道:「總之,皇上若是依從這份和約與瓦剌談和,只怕國家危在旦夕。皇上你必須拿走主意才好。」

  朱見深道:「好吧,那就請你們替朕出個主意,朕該怎樣?」

  陳石星也不客氣,說道:「依小民之見,陛下應當朝綱獨斷,以天下為重,內除奸賊,外抗強敵。」朱見深不置可否,輕輕「唔」了一聲。

  朱見深沉吟一會,抓起書桌上的小茶壺,自斟自飲喝了一杯。好像是借濃茶提神,才能集中思想似的。

  喝過了茶,朱見深又好像驀地想起一事,笑道:「雲姑娘,你遠來是客,咱們不必拘泥君臣名份,朕該把你當作客人的。你到了這裏,茶都沒有請你喝一杯,朕實是有失待客之道了。這茶是九江進貢的廬山雲霧茶,色香味都很不錯,你喝一杯。」說罷,拿了另一隻茶杯,就要替雲瑚斟茶。

  雲瑚傍晚時分進入京城之後,如今三更已過,在這幾個時辰之中,滴水未曾沾喉,尤其在踏入禁宮之後,精神太過緊張,此時的確也是感到甚為焦渴了。

  她聞得茶香,心裏想道:「皇帝喝的茶不知是什麼滋味,我樂得喝他一杯。」

  「多謝陛下賜茶,不敢有勞陛下,讓我自己斟吧!」

  雲瑚一面說一面把茶壺從朱見深手裏搶過來,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她固然是少年心性,想試試「御茶」的滋味,但也並非毫無戒心的。不過她見皇帝已經先喝了一杯,她自己倒茶,同一個茶壺裏斟出來的茶,料想皇帝可以喝得,她也可以喝得。

  朱見深道:「陳俠士,你說了許多話,想必亦已感到口乾了。你也喝一杯潤潤喉嚨吧。真對不住,朕之書房,只有一個太監,本來應該太監服待你的!」

  陳石星道:「陛下不必客氣,我不口渴。」

  雲瑚卻已替他倒了一杯,笑道:「大哥,這雲霧茶的確不錯,皇上既然賞賜你,你就喝一杯吧。」

  陳石星見她喝後並無異狀,也就放心接了過來。

  喝過了茶,陳石星道:「國家大事,小民本來不敢插口。不過,心所謂危,不敢不告,還請皇上三思。」

  朱見深道:「你有什麼話要說,盡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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