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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那隻鷺鶿,給主人獻上大魚,換來一條吞得下的小魚,又心滿意足的潛到水裏去了。

  雲瑚說道:「你們漁民真是聰明,會訓練鷺鶿捕魚,這種鳥也真有用。」

  陳石星淡淡說道:「我可不喜歡鷺鶿!」

  雲瑚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它像是豪家所蓄的鷹大。專欺負弱小的人,好換取主人的冷飯殘羹。」

  舟子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比喻可有點不倫不類,漁民怎能和豪家作比?」

  雲瑚笑道:「我只是就鷺鶿本身來說,對不起,我忘了鷺鶿是你們漁家的寵物了。」

  陳石星忽地冒出一句話來:「但願咱們不至於變成鷺鶿口中的魚!」

  舟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說道:「這兩年漁稅又加重了許多,我們做漁民的也真是有點害怕會像小魚一樣給別人吞下去呢。」

  第二天小舟出了臨桂縣屬,開始進入陽朔縣境。朝陽透過紅霞,兩岸群峰都給映照得紅豔豔的。彩雲倒灑江面,水天一抹,天水相連,簡直分不出是水是天。

  過了兩個淺灘,奇峰突起,舟子抬著一座形如紫金冠的山峰,說道:「這就是陽朔的第一座名山冠岩了。」

  冠岩是一座臨江的岩洞,陳石星雖沒遊過,卻也久聞其名。對雲瑚說道:「我讀過一段前人評述桂林諸洞的文字,背給你聽:大抵桂林岩洞,爽朗莫如龍隱,幽邃莫如樓霞(即七星岩),而寒冽清幽,兼山水之奇者,則莫如冠岩之勝!嗯,小柱子,聽說這冠岩是可以乘小舟進去的,是麼?」

  舟子說道:「水漲的時候,洞口淹沒,無法深入。現在水淺,或許可以進去,咱們試試。」

  小舟緩緩划入洞門,內部開朗,鐘乳紛呈,如劍如戟,蔚成奇觀。洞內一脈清泉從暗處流出,入口清冽,沁人脾腑。陳石星道:「從前有個詩人名叫蔡文曾的,寫過一首詠冠岩的待,詩道:『洞府霏霏映水門,幽光怪石白雲堆,從中一脈清流出,不識源頭何處來?』這詩句倒是顯然描述冠岩的實景,不似老杜吟詠桂林的詩是向壁虛構。」

  內洞狹窄,無法深入,但微弱的天光,自頂照射,也可看見周圍高峭的石壁,蒼苔石乳五光十色,奇麗無俊。雲瑚讚嘆道:「冠岩能與七星岩相提並論,果然名下無虛!」

  出了冠岩,前面就是陽朔一個著名的風景繡山了。

  繡山,山如其名,遠遠看去,有如一幅高懸七彩錦繡,紅、黃、褚、綠、青、藍、紫……山上各種顏色的岩石,在峭壁上織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圖案!

  雲瑚衷心感嘆:「啊,真美!陳大哥,好在我聽你的話走水路,否則可是錯過眼福了!」

  舟子忽道:「小石子,請你彈一彈琴給我聽好麼?你知道小時候我是很喜歡聽你爺爺彈琴的,我還記得他老人家最喜歡坐在七星岩上那個石台,面對漓江彈琴。他說要在好山好水的地方,才能彈出好聽的琴音。」

  這段江面乃是漓江中游,漁鷹筏子早已沒有了,遠處只有幾隻漁船,料想去給楊虎符拜壽的客人,決計不會坐這種漁船,不怕給江湖人物聽見。

  陳石星在這如畫的山光水色之中,也是不禁逸興紛飛,好友之請,難以推辭,於是為他彈了一曲「水鄉吟」。琴聲宛若與水聲拍和,聽得雲瑚與那舟子都是心神如醉。一曲告終,那舟子說道:「小石子,真有你的,你彈得這麼好聽,就像當年你的爺爺一般。」雲瑚則在笑道:「陳大哥,你今天彈的,可當真是不折不扣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餘音裊裊,散在山巔水涯,忽地遠處隱隱傳來一聲長嘯,好像是為這美妙的琴音喝采,陳石星吃了一驚,好生後悔。那舟子道:「咦,小石子,你怎麼啦?神色好像有點不對?」

  陳石星道:「沒什麼。小柱子,你聽見嘯聲麼?」那舟子道:「我沒有留意。恐怕是你聽錯了吧?」

  陳石星道:「沒錯,我聽見的真是人的嘯聲,不是水聲。」

  那舟子笑道:「真是嘯聲,也不值得奇怪。這裏的人最喜歡唱山歌的,據說古代柳州的歌仙劉三姐也曾到過這裏唱歌呢。小伙子和姑娘們在山裏對歌,唱得興高彩烈之時,高聲呼嘯,是極尋常之事。」

  陳石星不知嘯聲是從何處山頭傳來,遠近既難判斷,發嘯之人是否具有內功也就難以推測了。他只好希望是如這舟子所說了。

  這一天風平浪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只不過陳石星的心情稍微受了影響,對跟著的水色山光,也只是如走馬看花了。

  第三天江面的水流轉急,接連經過幾個險灘。雲瑚興趣頗高,笑道:「我也想起兩句詩:灘走奔雷因石急,峰迴殘霧倚風行。雖然是詠巫峽,此處也頗有這個意境呢!」

  陳石星讚道:「灘走奔雷因石急,峰迴殘霧倚風行。氣象雄奇,意境超脫,真是好詩。我也想起兩句吟詠漓江的佳句:幾程灕水曲,萬點桂山青。卻記不起是誰寫的了。」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觸,半晌,微微說道:「我想人的一生,恐怕也是有點像這漓江一樣,有時是水平如鏡,有時卻難免波濤起伏。」

  雲瑚笑道:「好端端的你又生起什麼感慨來了。」

  陳石星道:「你說不是嗎?前幾年我和爺爺在七星岩下隱居,日子過得何等平靜安寧,這幾年在江湖上過的日子卻是濤驚波緊!」

  雲瑚說道:「漓江到底是平靜的時候多,要是我的一生能夠像漓江一樣,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舟子笑道:「你們說的什麼我不懂,我卻喜歡這裏的江流湍急。像這樣的順風順水,中午時分就可以到陽朔了。」上船之時,他們本來是準備今天晚上才能到達的。

  陳石星道:「不,我倒不想太早就到陽朔。還是按照咱們原來的計劃,最好是入黑時分,泊舟蓮花峰下吧。」

  舟子怔了一怔,說道:「啊,你是想多點餘暇,觀賞風景?」

  陳石星道:「是呀,要是想趕路的話,我們早已騎馬從陸路走了。倘若乘船也如走馬,走馬看花,那還有什麼意思?」

  舟子笑道:「要船走得如同奔馬很難,要走得慢那還不易,你看我的手段吧,你要入黑的時分靠岸,我就給你剛好入黑的時分靠岸。」

  陳石星為了免致舟子起疑,把要小舟走得慢的原因說成是為了從容瀏覽風景。但當小舟過了幾個險灘,進入引人入勝的二郎峽之時,他卻當真是給眼前幽美的風景吸引了。

  進入二郎峽,江流重又恢復平靜。陳雲二人倚船欄眺望「九馬畫山」,但見九處高峰相連,眼前展開的好像一幅瑰麗的七彩長捲,繡山和它相比,又如小巫之見大巫了。

  雲瑚說道:「這山名倒是有點古怪,為什麼叫做九馬畫山?」

  陳石星道:「你仔細瞧瞧,那九座山峰,是不是都像奔馬?」

  雲瑚說道:「那麼那個『畫』字呢?」

  陳石星道:「也許是說這裏的奇山異水好像畫圖吧?」

  舟子說道:「這倒不是,它的得名是有一個傳說的。」雲瑚甚感興趣,問道:「這傳說想必是很有趣的了?」

  舟子說道:「不錯,很是有趣。據說古代有一個巧奪天工的名畫師,畫了九匹奔馬,那九匹馬變成神馬,跑到這裏,變成了九座山峰。」

  過了九馬畫山,不多一會,舟子指著一座山峰說道:「這是書僮山,過了書僮山,就是陽朔縣城了。」在淡金色的晚霞中,雲瑚憑欄眺望,只見那座山峰果然像是一個梳頭的書僮,雙手垂立,姿態文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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