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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陳石星不知嘯聲是從何處山頭傳來,遠近既難判斷,發嘯之人是否具有內功也就難以推測了。他只好希望是如這舟子所說了。

  這一天風平浪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只不過陳石星的心情稍微受了影響,對跟著的水色山光,也只是如走馬看花了。

  第三天江面的水流轉急,接連經過幾個險灘。雲瑚興趣頗高,笑道:「我也想起兩句詩:灘走奔雷因石急,峰回殘霧倚風行。雖然是詠巫峽,此處也頗有這個意境呢!」

  陳石星贊道:「灘走奔雷因石急,峰回殘霧倚風行。氣象雄奇,意境超脫,真是好詩。我也想起兩句吟詠灕江的佳句:幾程漓水曲,萬點桂山青。卻記不起是誰寫的了。」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觸,半晌,微微說道:「我想人的一生,恐怕也是有點像這灕江一樣,有時是水準如鏡,有時卻難免波濤起伏。」

  雲瑚笑道:「好端端的你又生起什麼感慨來了。」

  陳石星道:「你說不是嗎?前幾年我和爺爺在七星岩下隱居,日子過得何等平靜安寧,這幾年在江湖上過的日子卻是濤驚波緊!」

  雲瑚說道:「灕江到底是平靜的時候多,要是我的一生能夠像灕江一樣,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舟子笑道:「你們說的什麼我不懂,我卻喜歡這裡的江流湍急。像這樣的順風順水,中午時分就可以到陽朔了。」上船之時,他們本來是準備今天晚上才能到達的。

  陳石星道:「不,我倒不想太早就到陽朔。還是按照咱們原來的計畫,最好是入黑時分,泊舟蓮花峰下吧。」

  舟子怔了一怔,說道:「啊,你是想多點餘暇,觀賞風景?」

  陳石星道:「是呀,要是想趕路的話,我們早已騎馬從陸路走了。倘若乘船也如走馬,走馬看花,那還有什麼意思?」

  舟子笑道:「要船走得如同奔馬很難,要走得慢那還不易,你看我的手段吧,你要入黑的時分靠岸,我就給你剛好入黑的時分靠岸。」

  陳石星為了免致舟子起疑,把要小舟走得慢的原因說成是為了從容流覽風景。但當小舟過了幾個險灘,進入引人入勝的二郎峽之時,他卻當真是給眼前幽美的風景吸引了。

  進入二郎峽,江流重又恢復平靜。陳雲二人倚船欄眺望「九馬畫山」,但見九處高峰相連,眼前展開的好像一幅瑰麗的七彩長卷,繡山和它相比,又如小巫之見大巫了。

  雲瑚說道:「這山名倒是有點古怪,為什麼叫做九馬畫山?」

  陳石星道:「你仔細瞧瞧,那九座山峰,是不是都像奔馬?」

  雲瑚說道:「那麼那個『畫』字呢?」

  陳石星道:「也許是說這裡的奇山異水好像畫圖吧?」

  舟子說道:「這倒不是,它的得名是有一個傳說的。」雲瑚甚感興趣,問道:「這傳說想必是很有趣的了?」

  舟子說道:「不錯,很是有趣。據說古代有一個巧奪天工的名畫師,畫了九匹奔馬,那九匹馬變成神馬,跑到這裡,變成了九座山峰。」

  過了九馬畫山,不多一會,舟子指著一座山峰說道:「這是書僮山,過了書僮山,就是陽朔縣城了。」在淡金色的晚霞中,雲瑚憑欄眺望,只見那座山峰果然像是一個梳頭的書僮,雙手垂立,姿態文靜。

  舟子把時候拿捏得準確之極,剛好入黑時分,舟泊碧蓮峰下。那碧蓮峰也是和獨秀峰一樣,孤峰突起,一柱擎天,但似乎比獨秀峰高得多。天已入黑,山谷看得不很清楚,但仍然隱約可以看見一峰之上又分為五瓣,形似盛開的蓮花。石壁嶙峋,含青吐翠,意態幽絕,雲瑚贊道:「碧蓮峰果然是名不虛傳。陽朔山水甲桂林這句俗話,雖然或許稍為誇張,但有此一峰,亦已足以和桂林的名山分庭抗禮了。」

  舟子將船靠岸,說道:「天已黑了,你們還是在船上過一晚吧。省得去找客店麻煩。我抓兩尾鮮魚給你們做晚餐!」

  陳石星笑道:「小柱子,我倒想看看你捕魚的手段,不過在吃過晚飯之後,我們還是要上岸的。」

  舟子說道:「你們要遊玩地方,也總得白天才行呀。何必麻煩去找客店?」

  陳石星道:「我們另有去處,不必住客店的。」

  舟子說道:「什麼去處?」

  陳石星道:「實不相瞞,是有個新相識的朋友約我們來的。」

  舟子不便再問下去,心頭卻是隱隱有點疑惑,心想既是有朋友相約,為何一定要待到天黑時分方才靠岸,早點來到不更方便嗎?

  陳石星也知道舟子已是起疑,吃過晚飯,說道:「小柱子,你我是從小一起玩到長大的朋友,我本不應該對你有什麼隱瞞的,實不相瞞,我這次來陽朔,並非只是為了遊山玩水,而是還有別的事情,但這件事情,你知道了無益有損,所以我要請你原諒,不能告訴你了。三天之後,我準備回到你的家裡,但也說不定,萬一不能回來,那就要請你替我照料那兩匹馬,將來會有人向你取回的,只要他說得對,你就給他。」當下將江南雙俠的姓名、相貌說給舟子知道。掏出一錠約莫十兩重的銀子,給他當養馬的費用。

  舟子吃驚不已,呆了好一會子,方才說出話來。

  「小石子,銀子你收回去。我雖然窮,兩匹馬還養得起的。但我可在擔心,為什麼你有準備不能回來的打算。你老實告訴我吧,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可能有性命之憂的?」舟子問道。

  陳石星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我不過是在作萬一的打算罷了,大概還沒有這樣的危險。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舟子說道:「小石子,你不要去了,好嗎?」

  陳石星道:「這次的約會對我關係很大,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去的。現在我不能夠告訴你,但要是我能夠回到你的家裡,我會說給你聽的。」

  舟子說道:「好,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在碧蓮峰下等你。」

  陳石星道:「不,我不想你捲入這個漩渦!」

  舟子搖了搖頭,說道:「不,這次請恕我不能聽你的話,咱們從小就常常說過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還記得嗎?」

  陳石星見他堅持,只好說道:「那麼這樣吧,你等到明天日出之時,我不回來,你就一定要回去。千萬別打聽我的消息!」

  舟子聽他說得如此嚴重,也只好退一步答應了。

  此時已是開始進入二更時分,陳石星與小柱子分手,帶領雲瑚,棄舟登陸,選擇最陡峭的北面,爬上碧蓮峰。

  雲瑚歎道:「怪不得古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你這個舟子朋友真夠義氣,龍成斌這小賊飽讀詩書,行為卻是那等邪惡不堪。」

  陳石星笑道:「要不是我知道他可堪信任,我怎敢把江南雙俠的寶馬給他照料。不過你說的話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論,仗義每多屠狗輩這話不錯,但讀書人也有很多好的,好比你的段大哥,『小王爺』段劍平,他文武全才,武功自然比龍成斌高,讀的書也比龍成斌更多,他不是很好嗎?」

  雲瑚說道:「約你來此赴會的那個葛南威,他也算得是個文武全才的人,就不知他是好是壞了,只盼他也是個好人。」

  陳石星道:「我相信他是好人。」

  雲瑚說道:「那你為什麼不能相信一柱擎天雷大俠呢?」

  陳石星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太過令我起疑,除非他殺了章鐵夫,否則我是不能相信他的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是爬上山腰,雲瑚說道:「你聽,好似有弦歌之聲!」

  是晚月色朦朧,陳石星聚攏目光,凝神細聽,指著一處說道:「你看,下麵這座巨宅,隱隱有燈光的光亮透出,弦歌之聲就是從該處傳來的,我還聽得有猜拳喝采的喧鬧之聲呢,想必那就是壽星公楊虎符的住宅了。祝壽的賓客,鬧酒鬧到現在還沒有散。」

  雲瑚說道:「一柱擎天想必也會來,我只盼單叔叔也是賓客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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