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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舟子忽然笑道:「你們談的什麼詩詞歌賦我都不懂,不過喜歡坐船到陽朔去看灕江風景的外地客人可真不少,尤其是這兩天。」

  陳石星正想向他打聽,乘機問道:「這兩天的許多外地的遊客雇船到陽朔去嗎?」

  舟子說道:「是呀。前天就有幾個北方口音的客要雇我這條船,後來他敢情嫌我這條船太小,改雇了賀老三的那條大船。」

  陳石星道:「陽朔有什麼奢攔人物嗎?我的意思是說像一柱擎天雷大俠這樣的奢攔人物。」

  舟子說道:「不錯,我想起來了。陽朔有個富豪,聽說家裡養有許多武師,他本身也會武功。當然沒有雷大俠的名頭那麼響,但也遠近知名。聽說他過幾天做六十大壽,說不定那些外地客人是從各處趕來給賀壽的。」

  陳石星忙道:「那個人是誰?我卻不知陽朔有這麼一位奢攔人物。」

  舟子說道:「這人姓楊,名虎符。聽說他的家就在碧蓮峰上。我也是這兩年常去陽朔,才聽人說起他的。」

  陳石星心裡想道:「在江湖上我可沒有聽人提過楊虎符此人,恐怕只是陽朔的土皇帝一流人物吧?以他的身份,恐怕也還不配請得動八仙迎客?但也許是我見聞不廣。待到了陽朔,再查個明白。」當下問道:「今天有沒有外地的客人坐船到陽朔去?你知道嗎?」

  舟子說道:「雇船的外地客人,昨天起就沒有了。你知道的,走水路到陽朔要三天兩夜,比走陸路慢得多,走水路的客人,大概都是想從容流覽風景,所以提早動身。要是今天才坐船去,就趕不上那位楊大爺的壽辰正日了。」

  陳石星正是擔心走陸路會碰上江湖人物,惹起注意,才走水路的。聽了舟子朋友這番話,方始放心。

  那舟子忽地又想起一事,說道:「你剛才說起一柱擎天雷大俠,我倒想起來了。你爺爺不是他的朋友嗎?在你家遭遇火災之後,他還來向我們打聽過呢。」

  陳石星道:「不是聽說一柱擎天在那一年也不知怎的失蹤了嗎?」

  那舟子道:「是呀,這件事可是有點古怪,就在你家失火之後的第二天晚上,雷大俠的家也給一把火燒乾淨。隨後也就沒誰見過雷大俠啦。」

  陳石星道:「那他是幾時向你們打聽的?」

  那舟子道:「那是雷家失火之後的第三天。不過不是雷大俠自己來,是他的一個老家人來向我們打聽你們祖孫。」陳石星道:「他不去找尋主人,反而來關心我們,這倒真是有點奇怪了。」

  舟子說道:「雷大俠人稱一柱擎天,這外號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還不知?」

  陳石星道:「我聽爺爺說過,他這外號包含有兩個意思,一是將他比作桂林的獨秀峰,乃是天南一柱;二是說他愛護朋友,如擎天一柱,蔭庇有難之人。」

  那舟子道:「是呀,你既然知道,那就沒有什麼奇怪了,雷大俠可真是個夠朋友的人,據那個老家人說,在你家失火之後的第二天,他本來要親自來看的。只因午後方始得到消息,適值家中又來了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是以無暇抽身。他特地囑咐那老家人來打聽你們祖孫的消息。那老家人就在當晚離開雷家,到東門外一個親戚家裡住,準備第二天一早,就近到七星岩你家察看和打聽消息,不料當晚雷家也遭火災,那家人僥倖逃過一場災難,也不知主人生死如何,由於這個突發的意外,所以他才延遲至第三天方才找著我們,打聽你家的消息。

  「那老家人說,不管主人是生是死,他的囑咐還是要照辦的。首先要知道你們祖孫確實的消息,是生是死,生養死葬,他都要替主人完成心願,照顧你們。只可惜他向我們打聽,我們卻是不知。唉,雷大俠對朋友如此義氣深重,我雖然不覺得特別奇怪,也是不禁為之感歎了!」陳石星冷笑道:「他這樣關心我和爺爺,我也是感激莫名,不知應該如何報答他了。」

  那舟子似乎沒注意到陳石星的態度有異,繼續說道:「最近我聽到風聲,說是雷大俠尚在人間,前幾年他是在失火之後到外地去的,如今已回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願天憐善人,這是真的。」陳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冷笑:「昨晚我還見過他呢,但這個許多人心目中的『善人』,卻是和豪門的鷹爪同在一起。」當然這件事情,他還是不便告訴這個舟子的,雖然這個舟子是他少年時代的好朋友。小舟續向前行,到了寬闊的江面。江上有六七艘「漁鷹竹筏」,正在捕魚,雲瑚未曾見過,看得出了神。

  「漁鷹」即是鷺鶿鳥,灕江的漁民善於訓練鷺鶿鳥潛水捕魚,故此喚作漁鷹。但見竹筏上一隻又一隻的鷺鶿。按照主人所發的訊號,一探頭便鑽到波心,當它們從水裡冒出來時,嘴裡已是銜著肥大的鮮魚,躍上木筏,乖乖的獻給主人了。雲瑚笑道:「真是有趣,鷺鶿為什麼不吃魚呢?」

  那舟子道:「它的頸上是套著銅環的,大魚吞不下去,只能吃小魚。你瞧,它的主人現在不是換了一條小魚讓它吞食嗎?」

  那只鷺鶿,給主人獻上大魚,換來一條吞得下的小魚,又心滿意足的潛到水裡去了。

  雲瑚說道:「你們漁民真是聰明,會訓練鷺鶿捕魚,這種鳥也真有用。」

  陳石星淡淡說道:「我可不喜歡鷺鶿!」

  雲瑚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它像是豪家所蓄的鷹大。專欺負弱小的人,好換取主人的冷飯殘羹。」

  舟子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比喻可有點不倫不類,漁民怎能和豪家作比?」

  雲瑚笑道:「我只是就鷺鶿本身來說,對不起,我忘了鷺鶿是你們漁家的寵物了。」

  陳石星忽地冒出一句話來:「但願咱們不至於變成鷺鶿口中的魚!」

  舟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說道:「這兩年漁稅又加重了許多,我們做漁民的也真是有點害怕會像小魚一樣給別人吞下去呢。」

  第二天小舟出了臨桂縣屬,開始進入陽朔縣境。朝陽透過紅霞,兩岸群峰都給映照得紅豔豔的。彩雲倒灑江面,水天一抹,天水相連,簡直分不出是水是天。

  過了兩個淺灘,奇峰突起,舟子抬著一座形如紫金冠的山峰,說道:「這就是陽朔的第一座名山冠岩了。」

  冠岩是一座臨江的岩洞,陳石星雖沒遊過,卻也久聞其名。對雲瑚說道:「我讀過一段前人評述桂林諸洞的文字,背給你聽:大抵桂林岩洞,爽朗莫如龍隱,幽邃莫如樓霞(即七星岩),而寒冽清幽,兼山水之奇者,則莫如冠岩之勝!嗯,小柱子,聽說這冠岩是可以乘小舟進去的,是麼?」

  舟子說道:「水漲的時候,洞口淹沒,無法深入。現在水淺,或許可以進去,咱們試試。」

  小舟緩緩劃入洞門,內部開朗,鐘乳紛呈,如劍如戟,蔚成奇觀。洞內一脈清泉從暗處流出,入口清冽,沁人脾腑。陳石星道:「從前有個詩人名叫蔡文曾的,寫過一首詠冠岩的待,詩道:『洞府霏霏映水門,幽光怪石白雲堆,從中一脈清流出,不識源頭何處來?』這詩句倒是顯然描述冠岩的實景,不似老杜吟詠桂林的詩是向壁虛構。」

  內洞狹窄,無法深入,但微弱的天光,自頂照射,也可看見周圍高峭的石壁,蒼苔石乳五光十色,奇麗無俊。雲瑚讚歎道:「冠岩能與七星岩相提並論,果然名下無虛!」

  出了冠岩,前面就是陽朔一個著名的風景繡山了。

  繡山,山如其名,遠遠看去,有如一幅高懸七彩錦繡,紅、黃、褚、綠、青、藍、紫……山上各種顏色的岩石,在峭壁上織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圖案!

  雲瑚衷心感歎:「啊,真美!陳大哥,好在我聽你的話走水路,否則可是錯過眼福了!」

  舟子忽道:「小石子,請你彈一彈琴給我聽好麼?你知道小時候我是很喜歡聽你爺爺彈琴的,我還記得他老人家最喜歡坐在七星岩上那個石台,面對灕江彈琴。他說要在好山好水的地方,才能彈出好聽的琴音。」

  這段江面乃是灕江中游,漁鷹筏子早已沒有了,遠處只有幾隻漁船,料想去給楊虎符拜夀的客人,決計不會坐這種漁船,不怕給江湖人物聽見。

  陳石星在這如畫的山光水色之中,也是不禁逸興紛飛,好友之請,難以推辭,於是為他彈了一曲「水鄉吟」。琴聲宛若與水聲拍和,聽得雲瑚與那舟子都是心神如醉。一曲告終,那舟子說道:「小石子,真有你的,你彈得這麼好聽,就像當年你的爺爺一般。」雲瑚則在笑道:「陳大哥,你今天彈的,可當真是不折不扣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餘音嫋嫋,散在山巔水涯,忽地遠處隱隱傳來一聲長嘯,好像是為這美妙的琴音喝采,陳石星吃了一驚,好生後悔。那舟子道:「咦,小石子,你怎麼啦?神色好像有點不對?」

  陳石星道:「沒什麼。小柱子,你聽見嘯聲麼?」那舟子道:「我沒有留意。恐怕是你聽錯了吧?」

  陳石星道:「沒錯,我聽見的真是人的嘯聲,不是水聲。」

  那舟子笑道:「真是嘯聲,也不值得奇怪。這裡的人最喜歡唱山歌的,據說古代柳州的歌仙劉三姐也曾到過這裡唱歌呢。小夥子和姑娘們在山裡對歌,唱得興高彩烈之時,高聲呼嘯,是極尋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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