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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雲瑚笑道:「是猜得中還是猜不中,反正過一會兒就知道了,你等著瞧吧!」

  陳石星半信豐疑,繼續前行。果然還不到半個時辰,只見又有兩騎迎面而來。騎在馬背上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歲左右年紀,輕裘駿馬,英姿颯爽,令人神為之奪。陳石星暗自讚道:「好一對璧人!」

  陳石星注意他們,他們也注意陳石星。此時他們已是走在官道之上,雙方的馬也不是跑得很快。那一對少年男女控馬緩行,從他們旁邊經過,倒是並無異動。

  過了一箭之地,只聽得那男的低聲說道:「那少年背的恐怕是極為珍貴的古琴!」

  陳石星心中一凜,連忙勒住坐騎,慢慢的走,凝神細聽。

  他練過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法,聽覺特別靈敏,百步之外的喁喁細語,也還隱約可聞。此際雙方的距離,尚在百步之內。

  那女的說道:「你怎麼知道?」

  那男的道:「他這匣子是收藏了千年以上的桐木,古色斑斕,不知者以為是爛木頭,識貨的才知是名貴無比。你想匣子都這樣名貴,匣中的古琴豈能不是稀世之珍。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可能就是東漢蔡邕留下的那具焦尾琴!」

  《後漢書·蔡邕傳》記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蔡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材,因請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詩人名曰焦尾琴。」這是歷史上有名的古琴。

  不過歷史還沒有記載的是,蔡邕把最好的一段木材做了焦尾琴之後,還把剩餘的木材做了一個匣子。

  陳石星家傳的古琴正是焦尾琴,這個匣子也正是同一桐木做的匣子。

  「這少年倒真是識貨的大行家!」陳石星不禁暗暗吃驚了。

  那少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不是想聽聽這古琴的聲音?可惜咱們還要趕路。」

  那少年嘆口氣道:「是啊!能有這具古琴的人,也定然不是常人。可惜咱們要趕路,卻是不能和他攀交?」

  說至此處,距離已在百步開外,以後的話就聽不見了。

  但聞得簫聲遠遠傳來,宛如鶴唳九霄,音細而清,從天而降。那兩個人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耳邊猶自餘音裊裊。可以猜想得到,想必是由於談起古琴,引起那少年吹簫的興趣,或許就是應那女子之請,為她吹奏的。

  雲瑚說道:「這少年的簫吹得不錯吧?」

  陳石星道:「很是不錯。他對古琴的知識,更是我從所未見的大行家。」

  雲瑚說道:「琴比簫難學,可能他是因學琴不成,改學吹簫的。可惜大家都是有事在身,否則你們倒是可以來個琴簫合奏。」

  陳石星道:「這少年固然是令我驚奇,你也同樣令我驚奇。瑚妹,你怎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雲瑚笑道:「這兩個人算得是高人了吧?」

  陳石星道:「高人有許多種,這兩人的武功我雖然不知深淺,也看得出他們是具有武功的。但撇開武功不談,只憑這個少年識得我這焦尾琴的來歷,已經算得是個高人了。瑚妹,怎的你在大半個時辰之前,就料得準咱們還會碰上兩個高人?」

  雲瑚說道:「你知道『八仙迎客』的禮節嗎?」

  陳石星道:「請恕我孤陋寡聞,什麼叫做『八仙迎客』?」

  雲瑚說道:「這是江湖上一種迎接貴客的最隆重的禮節。主家多數是一幫之主,或者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所迎接的貴賓聲望、身份更在主人之上。這個禮節,另外還有一個名稱,叫做『八仙郊迎三百里』。」

  陳石星恍然大悟,說道:「咱們碰上的這八個高人,原來就是『八仙迎客』的八仙?他們不知是替那個『奢攔』(了不起之意)人物迎接貴賓的?」

  雲瑚說道:「對了,這八個人都是負責迎賓的知客。按規矩『八仙』是分作四對去遠道迎賓的。咱們已經碰上了六個人,當然還有兩個人在後面。」

  陳石星大駭道:「這八個人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主人是什麼人,門下固然能有這許多高人供他差遣?」雲瑚說道:「你錯了,這八個人不一定是那個主人的門下,更不能用『差遣』二字。」陳石星道:「那他們和主人是何等關係?」

  雲瑚說道:「他們可能也是客人的身份,但為了表示對主人和這位貴賓的尊敬,是以甘願充當主家的知客。」陳石星道:「瑚妹,你懂得的事情真多。」雲瑚笑道:「不是我懂得多,是我爹爹告訴我的。」

  「在我三歲那年,家裏就曾有過一次『八仙迎客』的盛事,那年我爺爺做六十歲大壽,天山派張大俠張丹楓的大弟子霍天都前來賀壽,金刀寨主都曾替我家充當知客,是『八仙』之一呢。不過我當時年紀太小,只知看熱鬧。其中的細節,都是後來爹爹告訴我的。」說至此處,忽是噗嗤一笑。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瑚妹,你笑什麼?」

  雲瑚笑道:「張大俠是高我兩輩的親戚,你是他的弟子!算起來也比我高一輩的啊!天山派的掌門人霍天都是你的大師兄,想當年,我家為了迎接霍天都,要動用『八仙迎客』,你的身份和他相等,但可惜你來到我家的時候,卻來得不合時,非但沒人迎你,還幾乎吃了閉門羹。」

  陳石星不禁笑起來道:「我怎能和霍師兄相比?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早在我未入師門之前,霍師兄已經是開創一派的大宗師了。」

  雲瑚笑道:「好在江湖上的規矩是各交各的,否則——」

  陳石星道:「否則怎樣?」雲瑚面上一紅,可不肯再說下去了。

  陳石星沒再追問下去,卻在馬背上低首沉吟,若有所思。

  「咦,你又在想什麼?」雲瑚問道。

  「你剛才說的是『八仙郊迎三百里』」

  「不錯,怎樣?」

  「從桂林到靈渠,大約二百餘里,進入湖南邊界,就是三百里左右了。」

  「啊,你說那位主人可能就是住在桂林的?」

  「我是這樣猜想。但桂林配用『八仙迎客』的人物,只有一個『一柱擎天』雷震嶽。」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雷震嶽當年毀家出走,定有原由。如今雖有風聲說他回來,但他回來想必也不願張揚其事。否則當年就不用那樣神秘失踪了。」

  「是呀,所以我不能不懷疑這個主人是誰,真是猜想不透。」

  「反正明天咱們就可以到桂林了,這個啞謎總有揭曉之時。」

  兩人懷著疑團,繼續前行,果然在「八仙」過後,就沒有碰見什麼「高人」了。

  他們的馬跑得很快,第二天中午時分,南國的名城——有「風景甲天下」之稱的桂林,已是隱隱在望。

  「水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桂林一帶的地形和別處大不相同,山都是石山,好像一根根平地拔起的玉筍,有山的地方也必有水,或則清流一溪,明澈見底;或則小河曲折,依山蜿蜒;或則百丈飛瀑,瀉若奔雷。景色有清麗也有雄奇,盡態極妍,令人目不暇給。(這種地形,地質學上稱為「喀斯特」地形。)在北方長大的雲瑚,從來未見這種地形,不禁嘖嘖稱賞:「風景甲天下之稱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詩聖杜甫也是讚美備至。」

  陳石星笑道:「桂林的風景當然確實不錯,不過盡信書不如無書,杜甫寫桂林的詩卻是有許多錯誤的地方。」

  這倒是雲瑚聞所未聞的,不禁問道:「怎樣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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